富家不用卖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壹
“放榜了,放榜了!”
不消片刻,守在状元楼前的小厮们风卷残云般或跑向各家的马车、或奔至附近酒馆茶楼,纷纷激动地向主人们传报消息。
对面茶馆高阁,江律文不禁滋滋生叹,“啧啧啧,陈钦甲连中两元,大方光彩,还以为状元也板上钉钉了,谁想到只摘得探花……对了,这届状元叫什么来着?”
小厮在一旁提醒,“甘沐麟。”
“对对对,瞧我这猪脑子,裴兄见笑了,哈哈哈哈。”说着,江律文朝裴顺捧杯大笑。
裴顺眼睛直勾勾得盯着状元楼下骑着白马,被人团团围住的鲜衣青年,闻言头也不回,“要不然怎么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况且,历届状元哪个不是高门屋下出来的?甘沐麟一介寒衣,两试排名虽力争上游却又够不到凤凰的紫金冠,也就到脖子。谁想到最后状元不是大名鼎鼎的观文殿学士之子陈钦甲,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小生。”
“可不是嘛,宰相程玄都压错宝了。”江律文一边吩咐小厮收拾东西,一边打趣道,“裴兄再不动身,状元女婿又被抢走了,令爱可等不得三年了。江某就不多陪了,我还得回去抱我那刚出生的小外孙呢,哈哈哈哈。”
“快走、快走,成天在我这儿炫耀,吃饱了撑的。”裴顺一脸眼不见为净的样子,不耐烦地哼道。
江律文离开不久,青年亦步亦趋从乌泱泱的人群中轻骑而出。裴顺忙下楼唤茶馆伙计牵马车,谁知刚到茶馆门口,街道上便不见了青年的身影。
“哎呀,怎走得这么快?”
裴顺坐上马车,拂帘思索片刻,看地面足痕和马蹄印呈朝南趋势,料想他会先回城南客栈休整,于是赶紧招呼车夫往南面走。
贰
“恭喜恭喜,如今甘兄榜上有名、独占鳌头,过不了几日恐怕就要洞房花烛、双喜临门了!”
“哈哈哈哈!”
甘沐麟被同住的几位友人堵在客栈大堂,脸上并无骄姿,朝友人谦逊回礼道,“承蒙众位关怀,只是在下困乏得紧,容我小憩片刻再下来与各位把酒言欢。”
“好好,甘兄莫忘记了,我们几个可要先跟掌柜定好上乘的女儿红,哈哈哈哈。”
……
待甘沐麟整理好行装,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公子,有客找。”
甘沐麟眉头微锁,却还是开了房门。
门外的裴顺眼前一亮,笑言,“抱歉抱歉,打扰甘公子休息了,老夫实在是有要紧事与公子商量。”
甘沐麟将人请进屋内,洗杯沏茶。
裴顺心中暗叹:在茶楼上远观时就觉得青年姿态大方、丝毫没有束手束脚之态。站跟前这么一细瞧,眉扬耳高、天庭饱满、明目有神、俊秀爽朗,俨然一副富贵状元相,让人油然生出见了琳琅珠玉之感。
“甘公子今年多大了?可有妻室?”裴顺问道。
甘沐麟心下了然,裴顺此行,意在招婿。
“太尉大人恐怕要失望了,在下立志于国事,无心婚配。为民请命、不为福先,倘若违背本愿,恐扰乱心性。”
被一眼看穿了身份,裴顺很是诧异。还不待询问,只听甘沐麟接着说道,“大人腰间的玉坠刻有裴字,又有游鲤饰边。在下曾听闻当今裴太尉酷爱鲤鱼,料想您就是太尉大人。”
裴顺颇为满意的点头,心想:甘小子有洞察力,头脑灵敏,不似陈钦甲那般死板。
“常言道:成家立业,先成家跟你后立业并无冲突啊。况且小女从小饱读经论、知书达理,丝毫不受门第观念约束……”
“大人不必多言,在下心意已决。”
叁
面圣之日,状元甘沐麟被授予允洲通判,限半月内到任。
裴顺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看来女儿今年又嫁不成状元了。并非是他看不起旁人,只不过裴顺唯独对状元女婿有执念罢了。
即使做不成女婿,裴顺也舍不得甘沐麟这等彬济之才,所以早在皇帝召裴顺等人商议三甲任职一事时,他便有意进言将状元派至允洲。此外,裴顺还连夜修家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允洲知州,也就是裴顺嫡子——裴珒手中。
择日上任,甘沐麟着绯袍金带。骏马雕鞍,队伍摆列在前,官吏跟随在后,威仪整肃,气象轩昂。接官亭上,除裴珒站在亭中央,随行官员静候一旁。
裴珒对这位拒绝了妹妹亲事的新晋状元颇感好奇,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消几日,允洲便燃起了这三把火,不过这火却是裴珒放的。
裴珒不顾劝解,将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统统交给休整期的甘沐麟处理,算不上为难,倒也是为了探探底,即便略有不妥,旁人却也不敢提出异议。
甘沐麟上任第五日,恰逢裴珒从西南荒地勘察归来。看到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院中喝茶,裴珒不禁有些诧异,往日闷头不出的忙人这会儿怎得有闲暇时间悠哉喝茶了?
“甘通判如此悠闲,想必诸事皆已处理妥当。” 裴珒半开玩笑道。
闻言,甘沐麟将茶盏端放于桌面,朝裴珒行礼,“不负大人重望,均已妥当,大人可复查。”
裴珒大惊,虽然当时刻意交给甘沐麟处理的事情并不要紧,但却复杂繁琐,稍有偏差恐怕也免不了一顿责罚。这般想着,忙到案前审阅。
一口气通完所有事项,裴珒不禁对这位通判刮目相看,且不说这案上诸多都是陈年旧卷,只凭甘沐麟干脆利落、精炼实用的处理方式,便足以看出他腹内积淀的真才实学,难怪父亲如此中意他。
甘沐麟不骄不躁,裴珒对他好感愈加。裴珒为人正直纯良、谦和温煦,两人相处之下倒有许多想法不谋而合,于是结为异姓兄弟。
肆
春节将至,允洲大商谢涣家中盗事频起,几番彻查竟牵引出连环命案。一石激起千层浪,允洲百姓人心惶惶。
裴珒与甘沐麟亲自接手案件,寻着线索赶往允洲郊外一处山庄。两人怕打草惊蛇,便只带了五名侍卫陪同。
山庄荒庙正是贼人的藏匿地点,裴珒一行人趁夜色小心靠近。此前他同甘沐麟已商议出捉拿办法,由甘沐麟进庙探明虚实,裴珒则依信号行事。
甘沐麟扮作落魄书生假装在荒庙中休息,果然看到一个宽膀大汉侧卧在角落干草堆中,汉子衣摆染有大片已经结成黑块的血迹。
“小弟有急事赶回家中,奈何身无分文,只得在寺庙露宿,兄台见谅。”甘沐麟一副才发现庙中有人的样子,俯身朝汉子行礼道。
汉子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目光带刺,谨慎的盯着突然出现的书生,没有动作,也不吭声。
甘沐麟自顾自得收拾了行装,在离汉子不到三米处拾柴生火,他在柴中悄悄混入迷香,待汉子有些神昏、轻懈之时,朝门外抛出一颗石子。
裴珒听到石子落地声,手持佩剑,带侍卫潜进庙中。
汉子看到裴珒几人,知晓自己已暴露行迹,连忙起身时顿觉浑身无力、头晕目眩。欲逃走之际伸出袖中短刀奔向裴珒一阵乱挥,甘沐麟为护裴珒,慌乱中被划伤背部,栽倒在裴珒怀中。
这边汉子被侍卫擒住,裴珒急忙解开甘沐麟的上衣查看伤口。
“裴兄,不可!”甘沐麟脸色更加惨白,紧紧揪住衣领。
“都什么时候了,快让我先检查检查伤口。”
几番阻搡,甘沐麟胸前衣襟散落,裴珒一愣,慌慌张张的挡住侍卫们的视线,双手抖动着又将甘沐麟的上衣给他穿好。
甘沐麟耳垂发烫,脸颊羞红一片,又气又急,晕了过去。
伍
甘沐麟养伤期间,两人都有意避免见面以及单独相处。
裴珒在房中拿着笔愣神,连墨水顺着桌沿流到了鞋面上都不自知。思绪又飘回了荒庙遇难的那天晚上,裴珒面上浮现一丝红晕。没想到甘沐麟是女儿身,还冒冒失失的看到了人家的……裴珒羞愧难当,这可如何是好。
甘沐麟作为女子参加科考是欺君大罪,尽管裴珒和她都极力隐瞒,但养伤的诸多不便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猜忌,甘沐麟的官场政敌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她的身份,暗中联络想要向圣上告发。
裴珒收到消息后,忧心不已,也顾不得尴尬了,连忙找甘沐麟商议。
遣散旁人,裴珒说道“甘……小姐,为今之计,唯有你先回京城,赶在暗敌前面亲自向圣上谢罪。圣上明辨事理,想必会从轻发落。”
甘沐麟苦笑,“裴兄所讲,亦我所思。”
裴珒再三斟酌,决定陪同甘沐麟一同回京。
大殿上,甘沐麟跪在中央,“家父心怀报国之志,奈何时事不遇。臣女虽为家中独女,从小受父亲教诲,攻读课业,希望替父亲完成遗愿,不得已欺瞒圣上。臣女认罪,全凭圣上处置。”
圣上沉默不语,手指轻扣龙椅,不知在想什么。忽而,殿内响起爽朗笑声。
“甘爱卿起来吧,朕感念你有报效之心。若因此罚你,岂不是伤了天下忠志之士的忠诚之心。待伤势无碍,继续回允洲任职。”
太尉府前,裴顺在门前焦急踱步,裴珒传信说有急事回京,却并未表明何事。迎面晃悠悠停下一辆马车,裴珒骑马自马车后转出,一跃而下。
“父亲!”
裴顺几步上前,还未开口询问,却见裴珒又从马车上搀出一名女子。裴顺揉揉眼睛,诧异的站在原地,怪事怪事,竟将女子看成了甘沐麟。
女子福礼,“太尉大人,小女甘沐麟,本名甘菱。”
“这、这、这……”裴顺舌头打结了似的,吐不出一句完整话。
“父亲,甘状元是女扮男装……”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些吐露不清,最后面红耳赤的干咳了一声。
裴顺好半天才缓过神,“哦、哦……这样啊。”注意到儿子这般神态,裴顺若有所思的在两人之间瞟看,眼眸微闪。
“进府进府,有什么事情回去慢慢探讨。”裴顺嘴角含笑,张罗着两人进府。
选婿选婿,女儿的婚事暂时没着落,儿子的好事恐怕将近了。
古风沐沐作者:江锦,在校编导生,喜欢了解各种妖怪和与花有关的食物,希望美食也能有它们自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