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式的小区。
前后两栋楼房,墙上拉着一道横幅,写着:打黑除恶人人有责,楼房的中间是一片带沙土的,小型的停车坪,我曾经用小碗和铲子在那上面堆城堡。
这种小区,有很多老人,它的年龄是这些人组成的。
年轻人往往在假期里--往往在春节前回来,拖家带口,这时候的小区飘荡着各种各样的饭菜乡。
菜肴寄托着情思,大年三十的饭不好好做就没有年味,这是我们家人常挂在嘴边的话。
同样的话,唠叨婆婆也跟我说过。
她大概70岁了,躺着一头卷发,脸型有点四四方方。
我一开始见到她,觉得特别像一部韩剧里的演员,但随即,这种想法就不得不停止。
她一看到我,就立刻和我搭起话来。
“你还在上学呐?”
“你爸爸妈妈回来了没?”
“你外婆身体好不好?”
疑问三连,我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能好好作答。
和她聊天的时候,她会看着我的眼睛,从眼睛到脸,到肚子,和鞋,再回到眼睛上,让人感觉她的眼神要不是没处放,就是在挑剔着我的什么部位。
所以我下次见到她,远远的,便小心地把衣服和体态都检查了一遍。
“你在哪儿工作啊?”
“工资多少啊?”
“你爸爸妈妈过年回来看看不?”
又是三连提问,这次,我有了经验,带着礼貌而得体的微笑慢慢地回,她则在我的对面,点点头,不时发出“嗯,嗯哼”的声音。
我仍然不确定她是不是听进去了我谈话的内容,因为她的眼神仍然从我的眼睛到脚,环绕一圈。
那次以后我就不怎么愿意和她聊天了,一是让我有些尴尬,二是,她的问题我确实没什么好聊。
但她还会在见到我的瞬间叫住我,走到我的身边,问我三个问题。
所以,我开始躲着她。
但有一天,外婆摔到了脑袋。
一大把年纪,不服老的外婆骑自行车在清早出门,回家的时候摔倒了。
唠叨婆婆狠狠地敲了十几次门把我从熬夜后的爆睡惊醒,带着我冲向那个地方,并且早早叫了救护车。
我只来得及说了谢谢,就看着她的身影,快速的随着车离去。
外婆恢复得很好,但当我去找唠叨婆婆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在了。
老人们总说:“岁数一到,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儿都没有定数。”
上午还出去买鸡蛋的唠叨婆婆,下午被人发现晕倒在走廊里,临走,鸡蛋都没来得及吃。
她的儿女似乎几天后回来,我透过窗户,看见他们进进出出,带着黑色的布。
她在小区里的名声,因为爱唠叨而不太好,但那天,我觉得,她只是寂寞而已。
无论是看着树叶由绿转黄,买着一人份的鸡蛋,还是每天沿着固定的路线散步,找不熟悉的别人的外孙女聊天,都是她消磨寂寞的方式。
人注定会老,会觉得寂寞。
这和她在什么环境生活,儿女陪不陪伴无关,这是心境上的,注定会经历的变化。
也许我们也会,也许,我们不会。
唠叨婆婆,愿您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