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最近一直在读博尔赫斯的诗集,所以打算写多几篇《读博尔赫斯》的文章。
如果不是深入了解博尔赫斯,其实是很难对他的诗进行解读的,何况诗本身就不易解读。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门外汉,我并不打算以很学究的方式去读他的诗,也写不出如研究学者一般严谨客观的文章。
我写这些文章,只为以文字记录自己的生活,展现的形式,是读书笔记也好,读诗时某刻的心得体会也好,甚至只是简单的摘录,都是想在漫长的时间流逝中勾勒一幅我的画卷。当我老了,拿过自己的画卷,会说,“噢,原来我年轻的时候读过博尔赫斯,并留下了一些东西。”
我希望,自己将来临终时,看着走过的路,留下的足迹,也能坦然地说一句,“我没白活这一生。”
这次让我来写写《密谋》和《夜晚的故事》。
01.《密谋》
《密谋》是八十多岁的博尔赫斯散文与诗的小册子,相比他的其他诗集,《密谋》不算出彩,但想到他在序言里的一句话,“我常常觉得自己是土,贫瘠的土”,我就原谅了这位八十多岁的老头。
即便是乏善可陈的一册诗集,也有可供欣赏的诗句,不然真如博尔赫斯所说,“如果这本包括四十来篇诗文的小书竟然没有潜藏一行足以伴你一生的文字,那倒是咄咄怪事了。”
我最喜欢的几篇分别是,《是那长河大川》、《黄昏》、《关于他的失明》、《柏树叶》。
《是那长河大川》:「我们流逝而去,而非滞留不前」、「我们是注定空流入海的大川」、「记忆并不能刻下永久的印记」,博尔赫斯的一大主题是时间,在这首诗里,在这些零散的诗行,时间这一概念鲜活而深刻。
《黄昏》:我对博尔赫斯描写黄昏的诗句喜爱非常,除了尽写出黄昏的美感,还仿佛看见一个老人在夕阳的余晖下眺望,陷入思索,为自己的诗行遣词造句的画面,最后口中嘟囔出一句,「漫漫暮色裹住了屋舍。这暮色属于昨天、属于今天,滞留不去。」
《关于他的失明》:博尔赫斯写了很多关于「失明」、「瞎子」的诗句,读这些诗句的时候,我都幻想成自己是失明的博尔赫斯,因此,在读到形如「这世界如今只属于别人,我只能在黑暗中吟诗作文」的文字时,我都异常难过和悲伤。
《柏树叶》:这是一篇小散文,讲的是一个仇人出现在博尔赫斯的噩梦里。醒来后,博尔赫斯写下「他永远都不可能回去了。他将被关在我的噩梦之中,在我未曾见到过的月亮光下,满怀恐惧地在那座有着光盘的时钟、不能生长的假树以及天知道别的什么怪事的城市里继续徘徊游荡。」仇人被关在我的噩梦里,看过此篇的读者都在想象中惊奇万分,爱不释手。
摘录一些这册诗集自己喜欢的诗句。
灵魂匆匆地寻找归宿。
天色有点儿黑了。他已经死去。
一只苍蝇在僵挺的躯体上爬行。
既然此刻我在受苦,
他所受到的苦难对我又有什么益处?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
在临死前的刹那,当命运即将把我们从自己是个人物的可悲常态以及世界的重负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你和我都将会感到轻松。
——《三种轻松》
你的容颜在镜子里已经变样,
时日好似是一座疑团密布的迷宫。
我们全都不过是匆匆的过客。
——《云团》
云是什么?是偶然生成的空阙?
也许是上帝需要那些云彩
来实现其永不止境的创造,
而云彩就成了冥冥天机的经络。
——《云团》
博尔赫斯说,“历经沧桑之后,我发现,跟幸福一样,美是很常见的东西。我们没有一天不在天堂里面逗留片刻。”
02.《夜晚的故事》
博尔赫斯说,“在我出版的所有诗集中,《夜晚的故事》最能表明我的内心世界。”我没有揣测别人内心世界的习惯,但是《夜晚的故事》背后,确实有一个美丽的故事。
在诗集的题记里,博尔赫斯公开声明这本书是呈献给玛利亚·儿玉的。
玛丽亚•儿玉(Maria Kodama)是英德日裔混血,她的父亲是移民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日本人。一直对东方文化和哲学深深着迷的博尔赫斯说,玛丽亚·儿玉是上帝专门为他创造的。
1958年,12岁的少女玛丽亚第一次见到博尔赫斯。面对着这个"像金字塔那么古老"的男人,玛丽亚感到他平易近人,但她自己仍羞涩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去世后,在“像一个漫长的黄昏”的失明里一直陪伴博尔赫斯的是玛丽亚。她为博尔赫斯阅读,为他整理衣物、梳头发,下楼打开公寓大门,一起去咖啡馆喝咖啡,陪他到世界各地领奖、讲学,把他牵上讲台,交代他话筒和水杯的位置。在外就餐时,她交代他盘中食物的位置,以便他使用刀叉。
1986年,40岁的玛丽亚嫁给了87岁的博尔赫斯,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8周之后,博尔赫斯与世长辞,安葬于远离祖国的日内瓦。
诗人的浪漫大抵就是,「我爱你,写本诗集送给你」。
读过博尔赫斯的诗集,都想说“永远可以相信博尔赫斯能够给你带来欣喜”。诗集里,金句比比皆是。
「一个名叫诺拉的女孩说:虎是为了爱而存在的。」
「我连尘埃也不是。」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
「你以什么诗句进入我的生活。」
「如今在这停滞的漫漫长日,我觉得无依无靠而持久。」
我喜欢睡眠,
好在梦中逃避记忆,
把我们的负担卸去,
不再是人间的我们。
——《恩底弥翁在拉特莫斯山》
有人在睡眠中逃避记忆,有人在睡眠中负担卸去,生活中的疲惫、不开心,通通都可以睡上一觉,醒来就好了。
《镜子》
我从小就害怕
镜子把我照出另一张脸,
或者一张没有个性的面具,
它肯定会掩盖难以忍受的东西。
我还害怕镜子沉默的时间
逸出人们惯常钟点的轨迹,
在它虚构的模糊的空间
容纳新的物体、形状和颜色。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孩子总是胆怯。)
现在我害怕镜子里
是我灵魂的真正面目,
他已受到阴影和过错的伤害,
上帝看到,人们或许也看到。
博尔赫斯很喜欢写镜子,同时他也很怕镜子,而我看到的是原来镜子也可以写成一首诗,还可以这么写,再一次验证了博尔赫斯的魅力。
人们世代相传,
确立了夜晚的概念。
最初它只是漆黑一团和睡眠,
扎伤光脚板的荆棘,
以及对豺狼的恐惧。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谁创造了那个词,
来指昏晨之间的那段黑暗;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她从哪个世纪开始
代表繁星点点的空间。
——《夜晚的故事》
孩子的时候,我很怕黑,害怕夜晚的降临,不能一个人走夜路,看到这首诗的这部分时,我在想,如果我那时候读过这首诗,会不会因为诗意而减弱对夜晚的恐惧,会想它美丽的星空,皎洁的月亮。无边无际的想象,正是诗给我带来的。
博尔赫斯说,“一本诗集无非是一系列魔术手法。一个功力有限的魔术师靠他有限的手段尽力而为之。不适当的含义、错误的韵律、细微的意义差别都可能搞砸他的把戏。”他的直言应该得到赞赏。
我承认,今天又是被博尔赫斯打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