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是一个哑巴。
村里的人都已经吃完晚饭,拿着一把小板凳,手里摇着扇子坐在村口的老地方侃大山。这时候,哑巴爷爷才蹬着他那破旧的三轮车回来,一路上只听见车子发出咣啷咣啷的响声。咣啷咣啷的响声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先闻其声,之后就知道有人从大路上来,而那人便是哑巴爷爷。
哑巴爷爷,村里人都这么称呼他,不论年纪辈分的大小。小孩见了叫哑巴爷爷,叔叔婶婶见到他,也是这么喊。至于为什么,倒是没人在意,喊着喊着就习惯了。哑巴爷爷并不是哑巴,他是正常人,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因为他的房里人是个哑巴,听爷爷说,她嫁过来的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她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些嗯嗯啊啊的字眼,所以啊,村人都不去关她究竟叫什么,约定俗称的喊她哑巴,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听不到,也开不了口。这叫法多少有些轻蔑冷淡。
“哑巴爷爷,下次换辆车吧,这车慢,从长宁骑回来怪累的呀!”坐在小板凳上的王奶奶把“呀”字拖得特别长。
“哎呀妈呀,你说从长宁回来啊,那么远哟,得骑多久啊”中年妇女没等哑巴爷爷张嘴,便一个劲的放开声来,“你说你攒钱都给谁呢?你们家就你们俩口子,难道钱带进坟里供着啊!”。这话在外人听来倒是没什么,但其中的深意,在场的都懂,并且在她话还没说完时就已经笑开声来,哑巴爷爷俩口子婚后一直没有小孩。众所周知。在农村,无后为大,不能生小孩的女人大多被人时常“惦记”,对她另眼相看。
长宁是隔壁镇上的一个偏僻小村,通常去那里的人都开小车去,一般没什么事也不会往那里边跑。哑巴爷爷去那,是去为一户人家做工的,大概是拆旧房子的活。拆房子是一项技巧性要求极高的活,不但要求来人力气大,能拆动房梁瓦楞,同时又必须具备在房顶上飞檐走壁而不踩空摔下来的本领,若是单单拆房子也还好,但又得帮忙搬运各种废弃的木梁砖石。说到底,一般人不会去干这个。虽说一天下来,能赚上二三百。在村里的砖瓦厂没有因为“三改一拆”而废弃的时候,哑巴爷爷一直以拉砖为活路。上学的时候,为了抄近路走砖瓦厂小道的时候,常常看见哑巴爷爷,两只手,一副手套,头顶着草帽,一块抹布搭在帽子与上身之间,推着新鲜热腾腾的砖,和周围那些工人没什么两样。我,有时候,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大概是玩心作祟,又许是受聚会时姆妈“哑巴爷爷—”环境的耳濡目染,嘲着下边的人喊“哑巴爷爷”,哑巴爷爷会停下来,笑笑,神情如同往常一样。只有露出得牙齿是白的。
“哎,我是不能骑电瓶车咯,年纪大了,胆小。那家伙,还是这个好。”说着拍了拍身下的车,车子又咣啷咣啷的摇晃起来,若得大家一阵爽笑。哑巴爷爷说完,朝着哑巴笑笑。那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哑巴也在这里。
“哑巴,给你家的做好饭菜了没?”
“她哟,说不定自己把好吃的都吃完了,才出门闲逛来的。”
哑巴像是没看见婶婶们对自己做的手势,眼睛就盯着哑巴爷爷看。哑巴爷爷瞧见自己家的盯着自己,大着嗓子冲她喊到“怎么样,今天腰好一点没?”一只手把着车,腾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腰。即使哑巴爷爷再大声,她也是听不见的,而哑巴呢,到底是明白了哑巴爷爷的问题,猛得点头,啊啊的大笑。
“我呀,从唐村来,丈人老头家吃了饭,上山去挖了草药——”哑巴爷爷自顾自说道,又像是向哑巴解释交代自己晚归的原因。
哑巴爷爷自从结婚以后,和哑巴一直不吵不闹地过着日子。他赚体力活的钱,哑巴有时候会把自家种的青菜、辣椒、番薯叶、茄子之类的装在担子里,一早的时候,哑巴爷爷蹬着车赶到镇上的早市去,赚几个麻将钱。早上的时间,一般不容易找到哑巴,她可能会去做生意,或者下地忙活,下午情况就不一样了,她会准时出现在叔叔家,叔叔家拥有一台自动麻将机,麻将机上永远有哑巴的一席之地,哑巴很喜欢麻将,为了麻将,她可以省下回家做饭的时间,有时候,上一场结束了,“啊啊啊”嚷着要求直接接着下一场。起始的时候,哑巴爷爷做完活,傍晚回家,见家里没人还会来催一催哑巴回家烧菜。一次没用,二次没反应,哑巴爷爷就不再来。也就是这个原因,哑巴落得个恶名,村里人见着哑巴也会取笑着问她有没有做饭——
后来,哑巴爷爷蹬着车回家了,车里载着哑巴。村里人都说,哑巴碰见哑巴爷爷是前世积的福。其实哑巴也挺好的,没他们所得那么坏,我去买菜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塞一些菜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