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北京首都机场。

飞往深圳的检票口前，挤满了焦虑、愤怒的旅客。玻璃窗外，挂着白哗哗的雨幕。飞往深圳的航班，因受雷雨天气影响，不知何时起航。此起彼落的广播聒噪，加重旅客的烦躁感。

我，也夹杂在人群中。

终于等到了登机通知。拥成堆的乘客终于排成了队，疲惫的脸上有了一丝舒展。

我出差去深圳，和一家合作公司，最后敲定两家公司明年的合约。

深夜两点，飞机降落到深圳宝安机场。因合作公司位于深圳郊区，我的酒店也在郊区。

坐上的士，把窗户玻璃放下，湿热的空气包裹着我。我欣赏着沿途五彩斑斓的夜景，没有一丝睡意。灯光渐渐稀薄，汽车已驶进了郊区。

我已经看到酒店的大楼了。汽车从大楼后面的那条街穿过，这是条主干道，街面宽敞，灯光耀眼。路边，在这个时间点，竟还有三三两两卖吃食的摊位，没多少食客。

一看到有吃食，肚子马上有了反应。是哦，我已有八、九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在酒店办理了入住，匆匆洗把脸，我就去了路边的摊位寻吃食。

听人说，到了广东深圳，如果不吃碗炒粉，就虚了此行了。

我很喜欢吃南方的炒粉，米粉里加点猪肉、蔬菜或虾仁是最美的了。

一处炒米粉的摊位吸引了我。一对老夫妻站在摊位后面，摊位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主食米粉、米饭、调料及配菜，干净整洁，一看就很有食欲。

摊位后面摆放着几条低矮的桌凳，擦得干干净净的。

老大爷看似六十多岁，他一只手掂着饭店里专用的大炒勺，在火焰上下抖动，锅里的食材合着节奏上下跳动。另一手灵活搅拌着勺里的食物。没有几年功夫，练不成这熟练的节奏。我坐了下来。

大爷正在给一刚下夜班、穿着工厂制服的小伙子做蛋炒饭。

我刚站在摊位前，大爷就抬头问我：“你要吃什么”？

“来一碗炒米粉吧。”

“海鲜粉或是猪肉的？加什么配菜？”

“我也不清楚啊，您看着炒吧，怎么好吃怎么炒呗”。

“好咧”。

听二人口音，是四川人。

大妈把刚出锅的炒饭端给了那年轻人。

大妈的衣着，极具中国大妈范儿，亮瞎眼的鲜艳，不过这鲜艳衬得她年轻不少，再说，四川是个出美女的地方。她苗条的身段和面部轮廓，告诉人们，她年轻时妩媚动人过。

大爷开始给我炒粉。摊位前只有我和那个年轻人坐着。

一向跟陌生人不爱搭腔的我，突然对二老感了兴趣：这么大年纪了，按理说他们应该享受悠闲生活的，且不说游山玩水，最起码也有天伦之乐吧？

深夜里在路边出摊卖饭，应该有难以诉说的苦衷吧？我很想知道到底他们经历了什么？这么辛苦地劳作，做这种一般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站在摊位前，头扭向大妈：“您是哪里人啊？在深圳很多年了吧？大爷掂勺的技术很熟练，是老厨师啦？”

我一下抛出这么多问题，怕老人不高兴呢。

大妈爽朗地笑道：“我俩都是江北市的，来这里二十多年了吧？哪一年来的我忘记了”。

老大爷赶紧接话：“二十五年了，我俩当时四十多岁时，南下广东深圳的，现在都七十多岁啦”。

“什么？七十多了？”我瞪大了眼睛。

“是啊，看着不像啊“？

”一点也不像，您俩看上去六十岁的样子，老爷子您的身体看起来还是很结实的。大妈也很年轻，年轻时肯定很漂亮啦！“

大妈有点害羞，”哪里漂亮呀，老啦“。

大爷一边把我的炒粉往盘里倒，一边自豪地笑道：”她当时是我们厂里的厂花呢“。

大妈端着盘子往小桌那边，我不想错过这打探隐私的好机会，招呼大爷：“这会儿也没生意，过来一起喝杯啤酒吧，唠唠嗑呗。”

大爷坐在我旁边。俩人开聊。

”我老太婆当时真的很漂亮呢，厂里好几个条件不错的小伙子都在追她呢。我是农村出来的，他们都比我条件好，但一个一个被我击退，她最后还是嫁给了我，呵呵。“大爷得意地说。

“就你鬼心眼子多”。大妈瞟了他一眼，满满的爱意。

“咱是靠实力说话的，当时的同事们早就预言，王花儿最后肯定是嫁给李大强的。”

原来大爷叫李大强，大妈叫王花儿，俩人均是四川人。

因工作关系，我经常出差到广东深圳一带，在当地吃过不少炒米粉。李大爷炒的米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不知不觉一大盘米粉光盘，我还没吃饱。又招呼旁边的河南人，烤了一大盘肉串送过来。和大爷大妈边吃边聊。

2.

没来深圳之前，李大强和王花儿都是江北市机械厂的职工。

李大强的老家在农村。因机械厂要扩大生产，需招一批能吃苦耐劳的工人到厂里做活，高中刚毕业的大强被招进了机械厂，刚好和王花儿分到一个车间。

花儿家虽是城市的，但兄弟姐妹人多，父母都是厂里普通工人，挣得少，开销大，家境并不富裕。花儿高中一毕业就进厂了，她在厂里能吃苦受累，不像在城市里长大的姑娘那般娇气，工资月月交给父母，帮着父母过生活。

大强的家很烂包，也是兄弟姐妹一群。那时的农村种田，基本靠天吃饭，一年的收成除了交公粮外，剩余没多少，根本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

大强能进城工作，对他的家庭来说是莫大的希望。如果他能好好表现，转成了吃商品粮的正式工人，那家里的破烂境况就会好转。大强背负着全家人的重担，他必须在车间卖力干活，争取成为让人羡慕的城市人。

大强和花儿天天在一个车间干活，随着日子的加长，俩人慢慢熟悉起来了。

花儿聪明伶俐，业务上手快，她经常帮助大强，不只在工作上和大强搭裆，生活上，她也尽力照顾他。花儿看大强每天吃得对付，不舍得买个肉菜，馒头青菜怎么能满足一米八几的汗子？

花儿经常在职工食堂打些荤菜，跟大强坐一桌吃。她常说不喜欢吃肥肉，把自个碗里的肉都夹给了大强。大强的穿着打扮还是一身农民相，拿到工资，赶紧寄给家人，也不舍得添件新衣服，衣服烂了，就到厂部缝纫社补补，接着穿。穿着破旧的他，经常会招来同事的嘲笑。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只在意家人的温饱。

转眼大强来厂里上班已两年多。因大强有文化，当时的高中生在车间算是高材生了，他又能加班加点地干活儿，他很快转成了吃商品粮的人。

高中学历的大强在车间真是能人，加上他人老实本份，加班加点粗活累脏活从不抱怨，时间长了，平时嘲笑他穿得破旧的几个同事，慢慢跟大强热络起来了。车间主任很看好大强，就把他调到自己身边，手把手地教他业务。大强很快就上手了，成了车间的技术能手。

有一天，车间主任把大强叫到办公室，关上门，神秘地说：厂里要专门成立一个技术部，培养高新技术人才，厂部选派优秀职工到省里进修，期限两年，问大强是否愿意去？如果愿意的话，主任就马上向厂办推荐他。

大强一听，想都不带想地满口答应。

大强和其他几位职工一起登上开往省城的火车。第一次坐火车卧铺远行的大强，心情激动，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他一定努力学习，绝不辜负了厂里的培训，他相信，学到技术的他，一定会改变家里的困境，让兄妹能交上学费完成学业，决不能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次发生在兄妹身上。当年就因为家里没钱，考上大学的大强，没能圆了大学梦。贫穷改写了他的人生轨迹。

两年的培训生活转眼就结束了。大强在高新技术比赛中获得第一名。

等大强他们回到厂里，车间主任带领职工夹道欢迎这些个“高人”的归来。夹在人群里的花儿出落得更漂亮了，真的像花儿一样甜美。

大强被调到厂技术中心工作，工资待遇优厚。

大强早就知道花儿对自己的心思，他自己也很爱花儿。

那时在车间工作时，因贫穷而自卑，大强不敢接受花儿的爱，他怕花儿跟着自己受委屈，他希望花儿能找个给她幸福生活的人，不想让自己到处是破洞的生活拖累她。

现在的大强有了追求花儿的资本，他能给花儿幸福。他决定向花儿表白。

他知道花儿喜欢看电影。花儿虽长在城市，但看场电影也是奢望。

大强特意买了两张电影票，装在黑色的人造革皮包内。下午下班后，他站在厂大门口等花儿，想给她个惊喜。

大强紧张得一个劲儿看手腕处的电子表，紧张得直出汗，还自言自语说，这都到了秋季了，天气怎么还这么热？

来了，花来了。

他远远看到花儿从车间走出来，两股粗粗的长辫子一甩一甩地，走路轻巧，脸上永远带着可人的甜美。大强的心快跳出来了。

3.

眼前的情景有点不对劲儿。花儿的身边一直跟着一位推着黑二八自行车的帅哥，俩人说说笑笑的，关系绝对超过一般工友，但也保持着同志间的距离。

大强赶紧躲在一棵大树后，观察着花儿和这男人的一举一动。俩人也没什么过份亲昵的举动。

推自行车的青年，一看就是在富裕家庭长大的城市孩子。高大均匀的身材，配着裁缝合适的料子衣裤，别说是女人啦，就是男人也愿意多看青年几眼。再瞅瞅自己，虽然收入高了，但言谈举止满透着农民相。

大强转身自己去了电影院，因电影开演还有两个小时，他退掉了手里的两张电影票。满心的失望和伤心，缓慢地往机械厂宿舍方向移动。

通往机械厂的路边有家小面店。这家苍蝇小店，从大强一进厂就一直经营着。饭点时，进进出出的食客不少，大多是城市人。他从来没去过面店，这哪是他能去的地方啊！听同事说，一碗面就顶他们老家一天的生活费呢，他觉得吃碗面就是对家人的犯罪。

这会儿，他精神恍惚地进了面店，找个角落坐下，叫了一碗小面、一盘油炸花生米、二两白酒。他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地潇洒一次，活到现在，头一次这样放纵自己，去他妈的，老子就想发泄一下，不行吗？

他悢悢跄跄地回到宿舍，同屋的小王看到大强这样子，吓坏了。这个大家口中的好男人，也变坏啦？

酒后吐真言。大强第一次把深埋内心的秘密说与室友小王听。小王没想到大强这么爱花儿，单相思两年了都不敢表白，这内心得多煎熬啊！

可更煎熬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小王自言自语：追求花儿的男人，高出我俩几个档次，那可是大人物啊。

接着，小王把花儿身边男子的情况全盘托出。

这男子是省领导二把手的独子，大家都称他“公子”。公子两年前通过上级关系空降到厂办，当上了办公室主任，连厂长都得看他的脸说话、巴结公子，想从省里给厂里谋些利益，说白了，厂长也在给自己的事业修上升管道。

公子一来厂里，就看上了花儿，开始死命地追花儿。花儿不喜欢他，要不，这都两年了，还没结出个果来。

花儿的心里只装着她的“木圪瘩”--李大强。她一直在等李大强的表白。

之后，大强见着花儿就躲。食堂吃饭时，他也不跟她坐在一起。花儿心中奇怪：这大强咋变了呢？去了技术中心就看不上我了？我得问个清楚。

心直口快的花儿下班后，就在技术中心门口堵住了大强。她把大强拉到背人的地方，问他：“你究竟是怎么啦？看不上我了，你今天必须跟我说个明白”。

大强唯恐别人看到他俩在背地里说话，嘟囔着：“你都跟公子好上了，还说我看不上你？”

“公子是谁？”

大强把那天约她看电影的事情说了。没想到花儿哈哈大笑，骂他是呆瓜。

大强愣住了。花儿一边捶他一边羞怯地表白：“人家心里只爱你，一直等着你。”

“从我一进车间就喜欢你，没变过，但我那时候太穷，怕你跟着我受委屈，不敢表白。我保证给你幸福，爱你一辈子。”没想到大强终于把心里话憋出来了。

花儿高兴得在大强的脸上亲了一口，羞得小伙子赶紧跑开了。

俩人以后就光明正大地交往了。

公子看到自己“心肝儿”钻入了农民李大强的怀里了，心里那个恨啊！

可是恋爱自由，花儿不接受公子，公子也不能逼婚不是。

公子把恼恨全押在大强身上。明着公子不敢对大强怎么样，暗地里开始了毁他的计划。

李大强和花儿结婚后，很快就生了一对漂亮儿女，过着让大家羡慕的舒心生活。

公子是个心机重、野心大过天的人，他早就瞄准了厂长的位置。

转眼又两年过去了，公子爹终于圆了儿子的梦---得到了江北机械厂厂长位置。

一厂之长，掌握着全厂职工的生存命脉。那年头，计划经济时代，大家都是老老实实在工厂上班，挣着死工资养活一家老小。

新官上任三把火。公子先大张旗鼓地整顿厂纪厂风，说白了，就是把前任厂长那一脉亲信斩除干净。大强和花儿捎带着也被整下岗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其中原因，但为了自家利益，没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也不知道去哪儿说，跟谁告状？现任厂长是省领导委任的，对厂长再不满意，也没人拿自家的口粮开玩笑。

没有了收入来源，大强的儿女和父母也得跟着受穷，他们夫妻愁得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强跟高中同学、后考上大学、分配在广东商业局的同学写了封信。信里提到了他和妻子下岗的惨状，向同学讨些主意，毕竟广东人经济比西部搞得红火，信息也广。

同学很快回信了，让他俩赶紧把家里安排一下，南下广东。同学已帮他们找到了一私企，广东老板答应同学，让大强夫妻在厂里工作，并解决食宿问题。

大强把一双儿女托付给花儿的父母照顾，俩人急奔广东。

4.

广东这家企业主要生产厨房家俱用品，跟大强原厂里的技术上不搭边，大强满身的技术施展不出来。

他被安排在车间干活，和来自农村的打工人一样，在流水线上作业，计件收入。

花儿在厂里另一纺织品车间工作。俩人都住在厂职工宿舍，平日里俩人很少见面，更别说夫妻情趣之事儿了。

可他俩并不在乎，眼前谋生最要紧，老家俩娃和四位老人都等着他们的生活呢。他俩必须努力加班加点干活挣钱。

俩人吃住在厂里，穿衣是工装，平时不需要太多支出，倒能攒下不少工资。

月底趁着休息，俩人一起去了趟邮局。身上留少许零用钱外，其它的都寄回老家了。

转眼来广东一年多了，年底放假，工人大都回家过年。大强和花儿决定留在厂里继续干活，春节期间，工钱翻倍。他俩想多挣些，让亲人过上宽松的日子。

空荡荡的车间，只有大强和花儿孤单地埋头工作。晚上看春晚，瞧家家大团圆，俩人别提有多难过了。

俩人去电话亭给老家打通了电话，听到了亲爱的儿女的稚嫩嗓音，花儿泪流满面，大年节的，第一次背井离乡在外地过年，真难过。没办法，先挣些钱再说吧。

时间过得真快，大强在厂里已工作三年了。车间人员的流动量大，大强一直坚持在车间干活，混成老人了，加上他做事也爱动脑子，老板升大强为车间主任，工资待遇也提高不少。

花儿是个简单的人，干活时努力做事，不爱动脑筋。尽管在车间工作三年了，依然是普通工人，只是工资比三年前刚进厂那会儿涨了不少。

大强和花儿的生活明显改善了，俩人也适应了广东的气候，决定长期在这里工作生活。

他俩在厂边上，租了一间房屋。下班后，在家做个饭，聊聊厂里和孩子的趣事儿，小日子虽苦，但终于有家的感觉了。

俩人思谋着，再过几年把孩子接过来上学，大城市的教育水平比家乡的高，父母努力赚钱不就是想让孩子有好的教育，好的将来吗？他们也想和孩子们天天在一起，开开心心的。

厂子是家族式企业。大家都知道，家庭企业外面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但家庭成员内部争权夺利是看不见烟火的战争，这家也不例外。

老板是家中长子，跟着老爷子学习管理企业。老爷子退下后，企业自然由他接管。从他接管企业以后，厂子搞得红红火火、财源不断。

一天，老板刚到办公室，秘书说有个自称是“二太太”女人找他，拦都拦不住，二太太一行几人直接冲过来了。

老板的门被踢开，一个三十开外的女人带着几位年轻人冲了进来。

这女人一身“骚”气。她直接坐在大板台上，翘着二郎腿，从小包里抽了支女士香烟，点燃了对着年轻老板吹烟圈儿。

“我是你家老爷子的二太太，我们生了一对儿女，老爷子躲着不见我，我只有来这儿了---。”

老板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自己一直敬重的老爹，竟然和很多事业有成的渣男人一样，外面包养了小三，包养这么多年，居然还生了俩孩子？他这手段也太高深了吧？如果他强势的老妈知道后-----，他意识到又一场家庭大战即将到来。

再看这二太太，的确有几分姿色，姣好的身材，性感的装扮，难怪老爷子这么多年一直会宠着她。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两个小兄妹，老板还真想看看这俩孩子长啥样，跟自己像不？

他正想着，二太太的尖叫把他拉回了现实。

“说吧，你家老爷子躲哪儿了？是想让我亲自上门跟你妈谈判吗”？二太太威胁道。

二太太当然清楚，老爷子在家里也怕老婆的，可她不怕，她谁也不怕，两个孩子是她跟老爷子谈判的筹码，就是上法院，她也有权要求老爷子付给孩子抚养费。老爷子这么大的企业，她还想让自己的孩子掌握呢？

老板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家务事儿，板着脸对二太太说：“你说是二太太，怎么证明？大街上漂亮女人多了去了，都说是二太太，都来讹钱？我们也不是好胡弄的。”

“叫你爸出来说，他不出来，我今天还就不走了---”。二太太一脸无赖相。

她带来的几位兄弟都有些不耐烦了，说：“姐，姐夫不是不敢出来吗？你把他公司砸了，看他还不出来？我们还是动手吧，少跟他费口舌”。

老板虽年轻，也不怕事儿，毕竟人家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企业家后代，一个风尘女人哪能入了他的法眼。他不想跟这帮无赖纠缠，打电话叫来保安，先把这帮人弄走。自己再把老爹的“风流史”弄个清楚，千万不敢让老妈知道这事，他不想让辛苦打拼的老妈伤心难过，更不想自己的家庭破碎。

他慌忙又给老实可靠的李大强打了电话，让大强来救“火”。

大强接到厂长的紧急电话，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就赶紧放下手里的工作，赶到厂长办公室。

二太太这一帮人也不是吃素的。看上来了几个保安还有大强等来轰他们，二太太大怒，她小手一挥，兄弟们动手。

她自己则把老板推到一角落，用头顶着他的肚子，撒泼大叫：“你打死我吧，你养我的孩子---”那不堪入耳的尖叫打破了办公楼的安静，员工们都涌来看热闹。

那场面真是热闹混乱可怕，二太太的家人抄起家伙，乱砸一通，只听是噼里啪啦，咣咣啷啷，地面上玻璃物品嘣了一地，随时有出人命的危险。

李大强冲到老板面前，把二太太扯到一边，急护着老板想先撤出去。谁知，他们还没到门口，就被二太太砸红眼的亲戚堵住了，后面一人抄着大棒就往下挥。

大强赶紧全身挡住了老板，使劲儿把老板推出了房门，大叫：“快跑，跑啊--！”

话没说完，大强的头和腰部被棍棒乱打一通，倒下，不省人事了。

5

躺在病床上的大强被吵杂声惊醒，强烈的阳光晃得他眼睛不舒服。他看到自己的爱妻花儿趴在床边。

“这是哪儿呀？花儿你怎么没去上班呢？”

花儿见大强醒来了，赶紧大叫：“大夫，我老公醒啦，快来呀，快呀”。

护士和大强的主治医生急促促地来到病床前，医生笑着说：“你终于醒来了，太好了，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张楠。

护士忙着给大强量血压，拉伸着他的胳膊腿等，检查全身各部件的活动情况。大强想翻个身，没想到身体中部一阵剧疼，不能动弹。

大强一下子慌了，连问医生：“我怎么啦？残废了”？

医生轻声地安慰他：“你有轻微的脑部损伤，不严重的，在医院呆一段日子，就会恢复的，不影响记忆。”

“另外，你的腰椎骨部分断裂，需要住院治疗三个月，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好好休息吧。有问题可以随时叫我们。”

护士又换了一瓶吊针，跟着医生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俩。

花儿抱着大强说：”你可把我吓死了，我以为你死了呢？愁死我了”。

花儿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详细地讲给他听。

在老板办公室。大强护着老板挨棍棒，老板是跑了，员工们站在外面，被打砸的场面吓傻了，没人敢上前阻拦，没人愿去送死。

员工们看着大强被打红眼的亲戚打倒在地，二太太的兄弟还不依不饶地在大强的身上乱打。刚开始，亲戚以为大强是装死的，看大强不再动弹，赶紧收手。

一帮警察已到，把二太太及亲戚全部带走。二太太的兄弟因故意伤人罪和毁坏财产罪等被收在警察局，等警察坐实了情况，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大强在医院期间，警察也过来了，想解情况，因大强一直昏迷无法录口供。

花儿正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说着，听到有人敲门，花儿站起来去开门，老板和助理来了，抱着一大捆鲜花和果篮点心等。

老板一进来就跟大强说：“太好了，你醒了，老弟，真对不起了，把你伤成这样。”

老板坐在花儿递过来的椅子上，继续：“我当时看到二太太他们那阵势，真的蒙了，只想到了你，没想到你拿命帮我，你就是我的亲兄弟呀。你安心在这儿医治，医院有最好的医生，等你的头部和腰部全部恢复了，再出院，想吃什么买什么，千万不要给我省钱哦。”

大强说：“没那么严重，刚好可以好好休息了，这么多年一直忙于生计，这下可以享受一下了。”大强故意把自己的病痛说得轻松些，不想给老板心理压力。

花儿拿了杯水给厂长，问他：“那帮人怎么处理的啊？”

老板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也闹得一蹋糊涂，我妈知道老爸在外面有了小三，并生了一对儿女，瞒了这么多年了，她坚决和老爷子离婚，并让老爷子净身出户，让他跟小三过日子吧。”

“老爷子平时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但包养这事儿是他错在先，任凭老妈怎么折腾，但他坚决不会离婚，传出去，老脸都丢尽了啊！”

老爷子求到我了，我只能给他擦屁股了。

我找到了二太太，给她说了老爷子的处境。我愿意每月付给她们三人生活费，如果她不接受我的条件，那只能等老爷子净身出户了，搬到她这儿住，到时候她什么都得不到。

二太太看到我给她的丰厚待遇，接受了我的条件。至于帮她闹事儿的兄弟，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厂长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二太太那一双儿女也是我的亲弟弟妹妹呢，我能不管他们吗？以后能断了干系吗？麻烦事不会少呀”。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6.

大强在出院前一周又重新做了各项检查，用医院新进的仪器MRT检测了大脑，腰部也重新检查一遍，都恢复了健康，老板才允许大强出院。

大强回到厂里，接到厂里新的任命：办公室主任。

大强一直是技术人员，只和“物”打交道，他笨嘴拙舌的、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而办公室主任就得和各种人和事儿打交道，这对大强来说，赶鸭子上架，大强不乐意高升。

大强找到老板，要求回到原车间工作，老板笑他迂笨，人都愿意向上走的嘛！

中午休息时，在咖啡间大强无意中听到几个人闲扯。有人说：“他怎么会当上办公室主任？还不是因为帮老板档了一棒子得来的，有啥能耐嘛？”

有人接话：“别看他平时不多言语的，是个有心计的人，阴险小人，还是离他远些---”

大强不想再听下去了，怕自已冲上去打架，自己在别人眼中竟然是这么不堪！大强心情坏到了极点。

午休时间，前台小姐打来电话，说：“有一个江北市机械厂姓王的男士找您，说是您的室友。”

大强一听就知道是曾经的室友小王来了，赶紧请他上来。

小王是来深圳出差的，顺便到广东看看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出差前，小王去大强岳父母家里，要到了大强的地址。

多年老友相见，大强多么激动不必多讲。

小王看大强已当上了办公室主任，说他是因祸得福了，如果当年没下岗，怎么会有当上了办公室主任的好事儿。

现在的江北市机械厂。自从公子当了一把手之后，厂里就开始走下坡路，业务是一年不如一年，厂里正式职工都发不全工资，临时工都被解退。厂里信息灵通、有能耐、有关系的能人都开始四处活动，想调离机械厂。也有人传，江北机械厂准备卖给广东一家大企业。职工们都人心慌慌，哪有心情工作呀。

福祸相依，小王一直说，大强当年的离开是件好事儿。不知他在宽慰大强，还是事实果真如此。

俩人无话不谈，大强把当上了办公室主任的不痛快一并告诉了小王，并说他有辞职的想法，但又怕辜负了厂长的好意，目前处在进退两难之中。

两周后，大强接到了小王的电话。小王说深圳一家机械厂，就是上次他去谈业务的那家，因业务拓展，急需技术人员。小王便向业务经理介绍了大强的情况，深圳方很愿意出高薪待遇，挖大强过来，不知大强是否愿意前往？

大强一听，兴奋地说：“谢谢，我去，当然去啦！”

回到家里，大强跟王花儿汇报了自己的心情。花儿对老公的决定向来是立挺的。既然自己的老公在这里工作得不顺心，那就挪个窝吧。

7.

大强办理好交接手续，就打包好行李，带着花儿赶往深圳。

深圳必胜机械厂是一家中外合资的大企业。因为新项目上马，技术人材缺口很大，急需像大强这样有经验的人才。

大强一来，就独挡一面，手下带着几个学徒。合资企业的大环境是江北机械厂不能比的。大强工作起来如鱼得水，心情好、效率也高。

花儿在这家机械厂的另一车间工作。重操旧业，花儿心情自然爽快，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俩人午餐时间一起吃饭聊天，成了大家羡慕的恩爱夫妻。

机械厂位于郊区，周围的学校、商场等配套成熟。过年时，俩人回了趟老家，节后返深圳时，把一对儿女也带到了深圳。

时间过得真快。女儿大学毕业后，跟随心爱的男人到北方小城定居，已生有一子。花儿夫妻和女儿一家人，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好在有微信视频，少了相思之苦。

儿子学习上不太上进，勉强考了个大专，毕业后又回到了江北老家，跟他的初恋结婚，并生有一女。

大强的父母几年前已相继去世，花儿的妈妈也走了，现在花儿的父亲和儿子一起生活。

曾经的热闹气氛不再有了，深圳的家里，又剩下大强夫妻俩。

大强在机械厂工作到68岁才彻底离开岗位。在深圳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俩已把深圳当做第二故乡了，俩人愿意在深圳养老。

忙了一辈子的大强俩人，退休闲下来了，大把的时间又不知道怎么打发？他们先回到了趟江北老家，想多住些日子。江北变化真大噢，街道大楼都陌生了。他俩在家照顾着孙子和老人，感觉还是故乡美啊，和儿孙们一起多舒服啊，他们想回到江北生活了。

家里老旧的两居室住不下那么多人。这么多人在屋里，人都转不开身。他俩回老家和儿子住在一起的话，必须要换一个大点儿房子，才住得舒服嘛。

大强夫妻在老家呆了一周多就立马返回深圳，趁着他俩身体还硬朗，为了家人一起住在宽敞的房子去想办法挣钱。

俩人理了下手头的钱，离大房子远远不够啊，江北的房子也挺贵的，儿子的工资刚够应付自已的生活，换房子还得靠大强夫妻啊。

人都说，深圳遍地黄金，弯腰就能捡到。可对这对快七十岁的老人来说，捡到钱谈何容易呢？

俩人白天到处逛逛，看报纸找信息，想找门路挣钱。俩人半夜睡不着，出门走走，来到了家不远处的夜市上。看到摆摊的人也不需要置备太多家伙，就可以换到钱，这种事儿他俩也能干，但怎么开始呢？

大强和花儿就在夜市买点吃的喝的，和老板套近乎，了解行情。

原来这些摊位晚11点后，政府允许在大街边摆放的，但早上5点前必须收摊，这样不影响市容。通过这些天的观察，考虑到俩人晚上反正也睡不好，干脆也来夜市摆摊吧。说干就干，深夜摆摊的事儿定下来了。

四川人个个都能当厨师，大强的川菜做得真的很“四川”，凡是尝过他手艺的人，没有人不夸他：老李不单机械技术好，厨房的技术也了得。

花儿给老李打气：“就凭你的小炒手艺，生意不火你找我算账，赶紧准备摆摊的物件吧。”

俩人就到二手厨具市场转悠，以最低的价位买到了摊位所需的全部东西。

又重新租了离这条街近、并允许推车进入的底层房屋。没几天，俩人就于晚间11点，在夜市开张做生意了。

深夜摆摊的人不少，但大部分是中年人，像大强花儿年岁大的人不多。

几周下来，大强和花儿适应了夜间生活。早上五点收摊后，回家休息，下午出去采购，他俩觉得这种生活方式不错，收入也不少。

因大强的煎炸煮炒切等样样拿手，饭菜做得地道美味，经常光顾的夜间劳动者，口口相传，“大强小炒”深得附近上夜班者的喜欢。

俩人虽然辛苦，但看着越来越接近买房的钱数，挺知足的。

8.

我和李大爷边吃边喝边聊，大爷今晚好像兴致很高，大概是遇到我这么一个爱听故事的人了吧？他讲到高兴处，一脸激动。时而语调低沉，回忆着那艰难的岁月，说到动情处直抹眼泪。

我边吃喝，边安慰着本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却深夜还在他乡摆摊的老人。

花儿大妈可能很长时间没见过老头子这样了，她不多言语，不时地跟着叹气，拍拍老头子的臂膀，安慰着他。

大爷也饿了，桌上的盘子空了。大妈站起来拌了两大盘凉菜端过来。我去旁边河南人烧烤摊上要了烤肉，我们仨继续吃着聊着。

前面工厂门口大开，出来一群刚下夜班的男工，他们穿着清一色的蓝灰工作服，一脸疲惫地走了过来。

大爷赶紧站起身：“他们都是我的老主顾了，我得去忙活了，你也赶紧回宾馆休息吧。不用付饭钱，我请你。”

“您去忙吧，我这就走了。”

“等他们吃完了，差不多五点了，我们也得收摊了。”

我看下手表，已是早上四点十分。我把一百元钱压在空盘下。

大妈过来收拾小桌，拿着钱：“你等着，给你找零。”

“不用了，我晚上还过来呢。再见了，老人家。”

回到宾馆，我这一觉睡得真是香甜哪。

中午时分，手机闹钟叫醒了我。起床洗漱完毕，在酒店对付口吃的，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着去深圳公司。

下午三点，我顺利地和这家公司签了合约。合约签得这么顺利，大老板很高兴，急催我赶紧回京，商量下一步的工作。我回酒店收拾了行李，直奔机场。

哎，可惜晚上不能跟李大爷聊天了。

第二年秋季，我再次飞去深圳，还是住在那家酒店。

午夜时分，我步行到了李大爷摆摊的那条街上。在李大爷的摊位处，一中年男子摆着小吃摊，他应该是新来的。

我没见到李大爷和花儿大妈。就到了河南人烧烤摊前，打听李大爷和花儿大妈的去处。

河南人说：“他俩攒够了买房的钱，不再辛苦了，回江北老家买房养老啦。”

我在烧烤摊前坐下，要了份烤肉，两瓶啤酒。和河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深圳的午夜，气温已失去了白日的燥热，微风习习。

此时，已是深夜一点，李大爷和花儿大妈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2022-01-07  周五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