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马
中国西部一个落寞的重工业小城,钢铁森林依然密密麻麻,黑色和灰色是它的主色调,太阳如同即将迎来末日一般,伴随着白色浓稠的烟雾水气飘散到这阴霾的空中,整个城市看不出任何生气。
她,丈夫病亡,独身十年,生活黯淡无味,每日里做着例行的工作,法庭上出示证物,判决后送走一个个绝望的人。对她来说,也许只有每周去婚姻介绍所才能让生活有一丝希望,然而幸福却一次次与她擦肩而过。
又是苦涩的一天,她照例从婚介所走了出来,把脖子上红色的围巾裹得更紧,两只手深深的插进黑色的妮子大衣兜里,显得红的更红,黑的更黑,回家的路上,她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因为抬头目光所及之处,皆无生气,身边的人哈着白气,如行尸走肉般走过,她不在乎,也没人在乎她。
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身后有个影子,与她若即若离,忽远忽近。被人跟踪了?她跟他玩起了猫和老鼠的游戏,这让她既兴奋又紧张,竟然丝毫没有害怕,走了一段,他跟丢了,她又适时的出现,提醒他我在这里,就这样一前一后,一远一近,一黑一红,一男一女,当走到一个地下通道后,一个拐角处,她突然一个闪身,站在了他的面前,用疑惑而炙热的眼睛看着他略显消瘦的脸,“我在婚介所就注意你了,为什么当时不说,现在却跟踪我。”
他低头不语,手不自觉的在他蓝的泛白的工服兜里摸索着什么。“我们一起走走。”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是对生活的绝望,让她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就这样走着,走着,渐渐地,太阳落下了地平线,破旧衰败的小城换上了点点灯光,路上都是赶着回家的路人,他们迎着风,迎着这些路人就这样走着,慢慢的,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那久违的依靠,她实在太需要了,这一刻她的眼睛湿润了,热泪从眼眶流下脸颊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自己还活着,他把她送到了楼下,她一把甩开他的胳膊,头也不回的走进冰冷的单元门,他还是一句话没说,转身准备离去,就在这时,她突然从黑漆漆的门口冲了出来,像是追求求生的欲望,一把抱住了他,义无反顾的吻了他。
那天晚上,她辗转反侧,意识模糊,觉得身体和灵魂将要分离,灵魂极力想冲破身体的牢笼和束缚,得到释放和解脱。随后的几天,他还是跟着她,只是方式变成了等她下班,她也跟他去了他工作的地方,一个远离世俗喧嚣、与世隔绝、地处偏远的水库,他是那里的一名普通的修理工。
一天,他被组长叫去维修水坝机组,她百无聊赖的坐在堆满机械零件和纸箱的库房里,这是他的家,他的房子,她并不嫌弃,反而被周围机油和汗液混杂的气味所吸引,贪婪的闻着。走到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桌子前时,看见了一个沾满黑机油的牛皮包,她鬼使神差的打开了包,无意间翻开了一个本子,里面夹着一张黑白带着明显折痕的照片,照片上有他,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她觉得非常熟悉的女人,突然,她的脑子想被一块板砖拍中了一样,又痛又晕,这个女人是他老婆,作为法警的她亲自执行的枪决,这一刻她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他为什么跟踪她,为什么靠近她,为什么了解她。牛皮包里的一把用机器打磨的自制的匕首,更让她心凉到了极点。
她夺门而出,满脑子都是空白,两只眼睛像是蒙上了浓浓的雾气,托着两条灌满铅的腿,一路蹒跚前行,漫无目的,她只想逃离,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水坝边,望着水坝里的水,如同凝望着深渊,深渊亦是凝望着她,既向她招手,又想吞噬掉她,她往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摇铃声像是人间最后的眷恋,划破阴霾的天际,把她拉回了现实,拉回了人间,两个赶车人,正摇动手中的响铃鞭,一遍遍的抽打着一匹老马,老马口吐白沫,却还极力想拉动沉重的马车,奈何尝试了数次后,马车还是无动于衷,鞭子依旧在老马的身上留下条条血痕,老马起初还痛苦的呻吟着,到后来它认命了,它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它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在呻吟了几声后,倒在了泥泞的路上,再也没有起身,再也无力起身了。
她看着那匹老马,如同看到了自己被命运和世俗无情鞭打的身体和灵魂,她不想跟那匹老马一样,她不想伤痕累累的应声倒地,这一刻,她释然了、释怀了、释放了,她要挣脱束缚着她的套索和缰绳,她要放下沉重的负担和压力,她要遵从灵魂和精神的支配,她要找回留在水坝办公室的红色围巾,她回过头将两只手从大衣兜里伸出来,大步向着水坝办公室走去,去寻找她的他,她想,他也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