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山湖

定山湖

“层楼终究误少年,自由早晚乱余生。”

久日沉思,心绪难平,暂时搁浅了《第五世界》,遭遇瓶颈,身困囹圄。

创作一途,我太过草莽,迫切表达欲望而迷于欲望,在自我矛盾中无法完成自我调节。生活与理想于我,都是鸿沟,在此时期,深觉自己稚嫩,涉世未深,不敢上层楼。

心乱如麻,难以沉静,致使读书如凌迟,思考如焚身,我深知,疯人说疯话。

年轻的生命应该如何表现困顿,又该如何解脱欲望,而创作的意义又何在。倘若至上的真理是满篇空谈与大话,从而推动空虚的进步,那我宁可断去这双臂也不愿写一字去奉承讨好。

人在山前,空望山;人在湖前,空望湖。

我向荒野开枪,所有的血迹都向我迸来。

于是作《定山湖》。

从这里坐车,行两个小时就能到定山湖。

定山湖是山,也是湖。

山和湖本没有名字,我来了,这里就有了名字。

山拢着湖,却拢不住水,水从山涧淌过百转千回悠然而下。湖里尽是山的倒影,风从湖的一侧经过,千山皆作画,湖平,则山定。

有闲的时候,我常来湖边散心,走在湖边的石滩上,水的声音从耳朵里濯出,心也干净起来。若是有了性质,可以选择攀山或是行舟,攀山可到半腰,山顶是上不去的,云雾太重,只可随意猜测是神仙下棋,不敢轻易叨扰。

较于上山,我更兴渡船,河边有打鱼的老人,天气好的时候总能看到他们在附近行舟,但湖边人少,少有像我一样来散心的人。于是这船多是自用,来的多了,那姓郑的船夫,也不再收我船费,只当是陪老友赏玩,我也常带些好茶叶,作为回礼。

我常是带着希望来的,也怀着希望而返。

那天天阴,起雾,山雾与海雾是不同的,海雾松软而潮湿,走在海雾里,常常全身湿透,惹弄一身咸腥味。山雾不同,山雾多是些冷冽的清气,夹着泥土和森林的香气,我常去海边,但我也没有很喜欢海,我不喜欢海的柔腻和潮湿,我更喜欢山的通透。

我剥开雾,走到湖边,我本以为湖边雾更大些,但到了湖边雾却消散的差不多。察觉四周山峦尽是些困扰的云雾,唯独湖边孤零零的,我便觉得有趣,山里有雾是不许行人的,上山的路已被挡住了,行船自然也是不允许的。于是我只好在周围转转,也没见船夫,大抵是回去吃早茶了。

走过矮林子,湖到了边上有个弯,我很少去哪里,今天却来了兴致,起了徒步的心。拐过弯去,只见险石多了起来,更往前雾又慢慢笼了过来。我跃上一块巨石,坐在边上,打量湖的面貌。

雾里观湖,半沉半醒,美的零零散散。

打量到雾深的时候,我却蹙起眉来,不远不近的湖边,我竟看到一只孤零零的身影,在雾里时深时浅,凝神看了一会,不见那人动,只是安静的站在湖边。

时间停泊在这静止的空间,雾在人影的身前肆意,试探着我的视野,我暗道一声不妙。便起了决心赶过去看看。

距离虽是不远不近,但险石叠叠,我也趔趄但我摔了几个跟头才近了那身影。走近了些,我从雾里辨认,大概是个女人的身影,清冷而消瘦,似不沾凡尘,却落了不少世间的寂寞感。

七步的距离,我便不再靠近了,怕是扰了这份宁静。但她还是听到了动静,回头看来,只一眼,我便明白,她是寻死之人。

也许湖是她最后的弥留之地了。

她看向我,我也看向她。她长相普通,眉目里总藏了些可怜的色彩,嘴唇微薄,清冷而不刻薄。对寻死之人,我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所以只是沉默的对望。

持续了十几秒,她轻轻对我说,走吧,你眼里有希望。

声音好像从各个方向传来,像湖里水的濯洗,我觉得干净,沉思了片刻,我向她试探。

“在你的眼里,我读不出任何欲望,和光。”

如此便是无话了,她回头对着湖,深深的叹息。

我不肯离去,她不肯过来,这样对立了许久。

她转身向我走来,我呆呆的望着她,她路过我平静的说。

“死亡需要的不仅仅是一种勇气,还有环境和情绪,你闯进了我,我便无法继续,这是你的过错,你应该承担我的苦难,这是你的救赎。”

我随着她离去,从石滩到矮树林,路上她没怎么说话,雾散了些,我看见老郑正在整船,我向他挥了挥手。

离湖远了,她开口,讲述了她的生活。

生于贫苦,父母性别歧视,被祖母抚养到大,祖母死于她十六岁的冬天,世上孤零零只剩她一身,只好辍学,浑浑噩噩度过青年。成年后自己便成为了父母的工具,被父母作为赚取钱财的手段,迷失在生活的洪流里。

也遇到不同的人,渴望美好的结果,只是一切都变得遥远。生活没有盼头,又患上寒疾,终日难感到温暖,就像这世间所有理所应当的悲剧一般。世人百态,她说她看过大半,时间久了,便觉得人不可信,无人理解,无人拯救。

无法自救,便就此消散,也是宿命之中的事。

我却不解,为何要将这悲惨的一生说与我听。

她沉吟,说到,也许是你眼中的希望。

从此便是别过了,临行前,我要过了她的地址,生活中彼此通信,也算留个念想。

离别时回头,雾散尽了,我看到湖吞吃了她的所有欲望,和眼里的光。

相别以后,我常给她写信,也时常能收到回信,信里多是些伤春悲秋的无心之谈,有我的创作和理想,也有她的平淡,只是对生活绝口不提。悲伤的生活依旧折磨,情绪变得浅淡,感觉却更为深刻,但刻在我骨子里抹不去的,不再是她的生活,而是湖前那绝望的背影。

于是我病了,常在石滩上默默寻觅,见千山,见孤舟,却不见身影。突然我明白了赎罪的意义,我早已剥下她的灵魂,沉在湖底,而如今终日与她对望。

我将人从身死的深渊拉出,却拉进了更深的深渊。我终日折磨,终日愧疚,但信里一切无恙,在春的最后一天,我借着窗外不息的大雨,向她写信,约她三天后在湖前再相见。

这封没有回信,但我心中已有了答案。

车站,黄昏在火车的烟气中沉入山影,她坐在尾座,胸口别了只好看的胸针,火车的轰鸣声里,烟色淡入灰蓝色的空中。

定山湖前,我摘下帽子,放在相遇的地方,草草拟了最后一封信,置于帽子之下,我知道她会来。

“从前的生活我揣着希望没有选择,而如今我做出了选择,谢谢你。”

黄昏殆尽时,我放声大笑,向着湖底那终日对视的灵魂寻去。

探照灯打过来,安详的面孔浮现。

哭声刺破了整个黑夜。

云的键触

2021.4.28

求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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