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景呼啸而过,它们对我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等下到了学校,要我进去吗?虽然我没来过几次,但是教室在哪我还是知道的。”驾驶位上传来父亲的声音,沉稳而不带感情,每次和他说话,我总觉得我是他的下属,而不是他儿子。
“不用了,我想自己逛一下,你忙吧。”
“我今天请了假,挺有空的。”
“不用了,我自己逛一下,可能会想起的多一点。”
“好吧。”
父亲轻踩刹车,车子慢慢地停在了学校门口,我松开安全带,脑中忽然闪过了某些记忆片段。
“我记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说过要换车吗?不换了?”
“不换了,这车还能开,就没必要费钱了。”
虽说保养得不错,可这车少说也开有十年了,小毛病还是多多少少有一点的,家里又不缺钱,怎么就不换了呢?
刚打开车门,父亲就拉住了我,往我手里塞了几张钞票。
“对自己好一点,实在想不起来,也就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怪异,语气轻柔,全然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
我又忽地想起来,我刚醒来那天,在医院他也是这种眼神和语气。
这是他特有的表现慈爱的方式吗?我不知道,但感觉不太像,我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与世界上大多数的男人一样,他肩负着家庭的重担,一直都很努力工作,以至于我大概每个月只能见他一面,所以说我对父爱一点都不感冒,可以说从小就只是在母亲怀里长大的。
父亲工作很忙,他是单位里的小领导,而小领导也是单位里最辛苦的一份工作,没有大领导那么闲,也没有基层员工那么自由。工资也只是比基层多那么一点,却比基层要肩负得多。
我目送他的车转过街角,然后转身走进了校门,就像那些毕业后许久没回过母校的毕业生一样,学校此时给我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但我明明还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还没有毕业。
该死的车祸。
因为车祸的原因,我丧失了部分记忆,大概是脑组织受到了损伤,不知道智商有没有受到影响。
漫步在校园中,食堂,操场,宿舍,沿着校道一路走过,有关学校结构的记忆也随之被唤醒,但也只能做到不迷路的地步,有关校园的人和事,我仍旧一个都想不起来。
遭受车祸后失忆,这种原本应该是只会在电视上出现的情节,如今却发生在我身上,心里还是多少感觉有些微妙,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差不多该找一找自己的课室了。这般想着,我走向了教学楼。
现在正值夏秋之交,校园中的小山茶花还没开放,景色也甚是单调。
走近教学楼,一阵阵读书声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不知道为什么,这阵读书声让我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伴着这阵悦耳的,令人心安的读书声,我信步在走廊上彳亍,教学楼的结构随着步伐的前进也不断从脑海中复苏。
我路过一间间教室,教室里人的面孔或稚嫩或成熟,但无一不透着陌生,眼神中满是疑惑。
我不识路,只凭着感觉走,就像是木偶戏里被缕缕细丝牵着的木偶一般,我也在被某种东西牵着,那应该是两年来积累的习惯吧,就算大脑忘得一干二净,身体也还记得,一步一步地引我走向那间命中注定的教室。
本来还算吵杂的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同学们看向了我,眼神中没有惊讶,只有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复杂。
我走进门,扫了一眼陌生的同班同学,却意外地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的,熟悉。
可能很多人不能理解,但在一个失忆的人眼里,在一群陌生的人中找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试想一下,在一片茫茫人海中,其他人的脸都像是模具打造的机械化的面具,灰白一片,了无生机,就是在这片没有色彩的灰白的荒原中,唯有她充满了色彩,生机盎然,好似在她身边凭空地就会长出几朵花来。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连风吹过都会赞叹她的生气和甜美的女孩子,当她抬起头看着我的时候,眼中蕴含着的却是深如大海的悲伤。
看着她眼中凝成的悲伤,我的心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而后一股寒风刮过。
她是谁?为什么她那么伤心?为什么他会给我这么熟悉的感觉?
无数的问题萦绕着我,以至于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班上异常地安静,没有惊讶。没有欢迎,只有无尽的沉默和他们眼中的复杂。
这个班,不欢迎我?
沉默中,一名男生站了起来。
“欢迎回来,浩然。”他笑着对我说。
我正想解释我已经失忆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我叫李烨,是2班的班长。”
他的话像是一枚开瓶器,“啵”地一声把我尘封的记忆开启。
是的,我叫戴浩然,我在高二2班,李烨,是我的舍友,他,他是班长?
我不断地在脑海中搜索,可是里面始终只有寥寥几个片段,我没有关于班长的任何记忆。
那她呢?我望向那个给我很大的熟悉感的女孩,她一定和我关系不浅。我努力去想,却只想到一些支离破碎的场景:夕阳下的校园,昏黄的阳光照射到的那堵墙,墙上刻着许多字,那写着什么?
终于,我的头忽然剧痛起来,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个片段是三个影子,三个夕阳下的影子。
看见我痛苦地捂着头,李烨关切地问道:“浩然?你怎么了?”
我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只是有点头痛。
李烨扶我到一个空位子坐下,就在女孩的旁边,一股熟悉感再度扑面而来,这个位子,应该是我原来的位子吧?
我望向女孩,她也看向了我,却又突然转过了头,我看见几个水滴从她的脸上滑落,掉在桌上。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落泪,只好尴尬地转过头去,却发现我的旁边还有一个位子,那位子上,空空如也。
数学,物理,英语,一个下午的课唤醒了我对学习的一些记忆,虽然还不能完全记起来,但是凭着这点记忆,考试应该还勉强可以及格,想来失忆前的我说不定还真的可能是个学霸。
旁边的女孩倒是趴在桌子上趴了一个下午,我好几次想和她搭话都无功而返,只好讪讪作罢。
不久后,放学的钟声响起,我慢慢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试一下能不能找回多少记忆,女孩却突然一跃而起,说了一句“跟我来”便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外扯。
她拉着我的手,穿过走廊,上楼,我又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我好像,走过这条路好多次了。
不多时,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记忆片段指向的地方。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窗外的太阳刚刚打算下沉,不同于中午和午后,傍晚的太阳虽然依然灿烂,但却失去了凶猛的热烈的温度,变得温和,就像从阳刚的中年男人变成慈祥和蔼的老爷爷。
我和那女孩此时正站在整个校园的最高处,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赞叹一下这栋教学楼的设计真心不错,本来教学楼最高只有六层,但从楼梯上去六楼之后还能再上半层,就到了一个阁楼一样的地方,空间很小,所以与其说是阁楼,其实更像是塔楼一样的地方。于是就有许多情侣或者是暗恋别人的怂逼单身狗就会上来刻上那么一些抒情的语句,学校也似乎默许了这种行为,一直没有弄掉,于是被阳光照射的那堵墙上刻满了字。
又填补了一块记忆空缺,看来彻底想起失去的记忆指日可待了。
我背对着那堵墙,栏杆外是夕阳下的校园,看着这幅景象,我心里又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觉,猛然回头,想喊出一个名字,却发现身后只有一堵刻满字的墙和一个泪眼汪汪的女孩。
于是在那瞬间,我到了嘴边的名字又找不到了,这种堵在嘴边的感觉让我莫名地懊恼和难受。
背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量把我推向栏杆。
“浩然,好好看看,能想起来吗?我们以前经常来这儿的。”
我的肚子顶上了栏杆,明明眼前只有六层楼的高度,在我看来却犹如万丈深渊,我脑中忽然一阵眩晕,双腿不住地发抖,我不停地想往后退,可背上传来的力阻止了我。
好高!好高!
背上的力消失了,我松开紧握着栏杆的手,手上全是冷汗,身体不由自主的慢慢往后退,不住地颤抖。
“浩然,你以前不畏高的。”
我正想说什么,忽然一股更大的力再度从背上传来,我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扑了出去,上半身越过了栏杆。
她想杀我!
这是我脑海中最后的念头。
在双脚离开地面的瞬间,我想起了她的名字。
在绝望之下,我看向塔楼的地面,一片绿色之下,只有塔楼下的空地上,开出了红艳艳的山茶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