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在慢慢变好

他拔出吹风机插头,清脆摩擦弹起的铁插头在空荡的浴室格外入耳。他关上浴室的三盏灯,夜彻底流入他的瞳孔,盖住了很多不知是否存在的声音。如果他有家人,有开着的电视,有交流,有音频在空气中波动,那么夜对他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然则白日与黑夜的性质于他而言相近,睡觉变成了生理需要。他纠结着晚上睡觉便坠入茫茫凡尘毫不起眼,但早上睡觉却也鲜有人在。终究还是没法做特别的那一个。

他打开手机,她终于回复,00:53分,他联想不出回复时间的特殊性,以前总会试着和她找点联系,在时间的分针秒针进行联想,譬如5:20分是个简单的例子。当然,以前是以前。出乎意料的她回复了一句,“更年期了。”这是句调侃,她可年轻着呢,虽然语气充满着决断和潜意识的欲结束话题。他犹豫了下,打了串字,“早点休息吧,人生令人讨厌的是会慢慢变好。”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再说下去,会触及那看不见的,薄薄一层底线,破了的话双方都不怎么好。说着早点休息,他仍然无神地看着屏幕,幻想着一些不存在的情节。他没有和她的故事,没有什么接触,一切都靠着幻想。认识一个无业者,一个十年前的同学,也没有意义,别人有更好的生活。她一袭红衣,和红唇一样像团烈火,点亮他的瞳孔,点亮他十年前的梦。他翻出那个联系方式,还在,她应该没换,可他当然不会播出,自卑让人讨厌,可他也该讨厌自己。

“妈,帮忙洗下碗。”她急冲冲进了厨房,她正忙着收拾杂物房,饭仅扒拉了几口被晾在那,一会儿她得换衣服出门,有个比较晚的聚会。客厅的电视呲啦呲啦的响着,没人注意它那一刻开始已经坏了,闪烁着诡异的光。“老婆,帮我系下领带。”丈夫穿着过紧的西装为生活用力着。“等下——”她拿起脏碗,狠狠搓了几下,手指环着碗沿简单地擦拭了下,便又三步并两步去了丈夫面前。客厅的电视仍在呲啦呲啦的响着。她快速地双手齐用,弄了个勉强及格的蝴蝶结,便拖着拖鞋跑去杂物房。

扫把因为她的离开瘫软在地,和一堆忘了来历的废纸堆积一处,颇有岁月的桶安处一隅,上头摆着儿子打烂的羽毛球拍,发蒙的箱装水,侧边便是鞋柜,可见一层薄薄的银丝。空气泛发陈旧的味道。太久没有清理了,总要挑个时候,偏偏是今天。电视依旧在呲啦呲啦的响着。她顾不上手的清理,扶起扫把放在房外头,拿下桶上头的东西,躬身拾起废纸丢到桶里,连带着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同丢进去,说不定桶也得丢了。“老婆,你碗没收拾。”丈夫的声音从客厅飘来,混着电视的嘈杂。“知道了,你先帮我收下。”她蹙着眉拨乱银丝,随意甩几下,费劲地拎起桶,像螃蟹一样张开腿走出房。还得帮下婆婆,老人家已经睡了。她把杂物抬到桶外边,粗略地看看睡的安不安稳,便又跑到厕所,提着拖把开始甩向杂物房的地面,拖曳出一道道黑痕,像墨画。她无瑕欣赏,拎起两个袖子继续拖着,时间所剩无几,还得收自己的碗,真是如此愚蠢,洗的时候为何不顺带着。她大致地让水痕象征性的路过地面,丢下拖把往外跑。

客厅的电视还在呲啦呲啦地响着,丈夫坐在客厅玩着手机,桌上的碗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她没时候计较,端起便往厨房跑,和女儿装了满怀。碗轻轻地碰在地上,像花一样绽放开来,花瓣跳到了她的脚上,划出一道血痕。啊,她痛叫一声。丈夫听闻声音望了过来。“怎么搞的,笨手笨脚。”一瞬间她不知为何,眼前的世界变成白色,惨白色。“抱歉,我收拾下。”她小心地整理花瓣,妥当处置后,便准备去换衣服了。路过杂物房她才发现,桶里的东西像泥一样烂在里面,杂物房的黑墨几近干涸,地上几个清晰的脚印。她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她感觉棉花堵住了心口,深吸一口气,先去化妆。她坐在化妆台,镜中又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她忍痛着拉直头发,用梳子挑战自己的神经痛觉,打底打粉,涂点口红,便完成了化妆程序,镜中的女人红唇像火,脸似白煞,她还是不认识这是谁,她有点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模样。她拖下主妇该穿的衣服,解下前兜,穿起了大红色毛衣,紧黑裤,杂物房的鞋柜里抽出高筒靴。丈夫依旧坐在沙发上,她看着他仍旧盯着屏幕,肚上的富足足以蹦开纽扣,他的脚趾伸张又放松,在拖鞋上尽情展示惬意,她想吼,想怒骂,一股情绪涌了上来,像燎火,随即转瞬即逝,喉咙冒出淡淡的余烟,“换鞋,该走了。”

哦……哦,丈夫应和着站起身,眼光没离开过同一地方。她看向电视,发现电视呲啦呲啦的响很刺耳,不知什么时候坏的,拔了电视电源。

一切伴随夜晚结束。她躺在床上,夜幕包裹了她和鼾睡的丈夫。她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觉很静,静到丈夫的鼾睡声也是枕边轻语。夜用着难以形容的黑色盖住了很多声音,顺便让她忘却一团糟的生活。电话亮起,她随手拿起,时间在00:53分。“怎么今天见你,心情不怎么好。”聚会上的一人,不认识,见了几次面,本来可以装作睡着了,从此当没有这条信息出现在她的世界,可她选择了回复。“更年期吧。”这种自我调侃倒是能少了许多杂事,至少摊不上家务。“早点休息吧,人生令人讨厌的是会慢慢变好。”她看着这讯息,不知该如何回复,关上手机,睡觉。

是的,一觉起来,世界总是在慢慢的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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