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傍晚的时候张漫起来,大片零落的飘逸的雪花瞬间变成了沉甸甸的雪粒。
从高家巷的废墟边经过时,分明看见我的影子从我的身体旁边飘然而过,像冬季里最后一片梧桐树叶被雪花卷走,她轻轻的飘过东大街,朝丁字街口那一溜木楼漠然望了一眼,娴熟的拐进了汉台巷口....我急急忙忙的追着影子,像追赶走失的孩子,高跟靴子在冻住了的雪地上打滑,踉踉跄跄的。影子在古汉台的旧大门口停住了,一堆放倒水泥柱子上有约莫两寸厚的积雪,影子一跃而上,张开双臂,在暗夜里小鸟一样。我想拉住她,怕她跌交,惊异的发现雪上并没有任何痕迹,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的功夫:踏雪无痕。我开始羡慕并好奇的窥视着影子,决定由她而去,跟着影子走。
从那个曾经呆过六年的院子门口路过时,影子朝里面看了看,似乎想看见点什么,我也就侧头看看:里面有灯光,但那个如意形状的花坛以及花坛里的太古石充当了影壁,什么都看不见。影壁最大的好处就是增加神秘感,但是对于熟知或毫无兴趣的事物,神秘感是多余的。那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不再与我相干,曾经的岁月和各种纠葛被夜幕笼罩了,几乎不再看的清楚,如今夜的雪,在明天的太阳下融化蒸发消失,无影无踪。曾经有多少个人多少的影子在这个或那个夜晚突然飘过,偷偷的看一眼她的往事,然后悄然离去?
影子继续往前,我也紧紧随后。
她从那扇貌似开放的大门边进了那个机关大院,院子里草坪已经被雪严严实实的覆盖了,影子走的有些迟疑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让我想到三年前的情形。押解,是的,当时心里就是这样的词语。旧楼是全黑的,影子往西面的门走去,似乎关闭了,又返回,往北门。开着,门楼和走廊有灯光。她熟悉的走过仄仄的楼道,打开了那间办公室。亮了灯,一切如旧,甚至办公桌上连期许的灰尘都没有,桌子上放着述职报告,是小刘昨天放在那里的吧?像是下午从这里下的班——但是分明已经两个月没有来过了,也许就在不远的某天会彻底离开。再来,是客。
影子坐下了,她习惯的打开电脑。这电脑里有我太多的东西——07年春天突然开始的文字游戏:小说,随笔以及那个BLOG里的大部分内容都与它有关。有些口渴,影子似乎有同感,打开了热水器,顺手拉开左边的抽屉,里面有咖啡,红枣,冰糖,桂圆,还有一个很精致的泡壶。看见了那个好看的水果刀,千山万水带回来的核桃夹子....背后是书 架,有三年来买来看过的几百本书,包罗万象,最多的是各种宗教书籍。影子从书架里翻出了《金刚经》和《坛经》,那是曾经陪我了大半年的东西,在我深深的叹气声里,影子哆嗦了一下,把它们放进书架。她又抽出《幽梦影》《小窗幽记》《鬼谷子》,我拍拍影子的肩,说,太忧伤。影子苦笑了一下,顺从的放下了。要不拿两本好小说?影子用眼神和我交流,我说,算了吧,能背下来了。
影子陪我静静的坐了会儿,我说,走吧,这里算是告别了。
影子默默的起身。是的,心里的告别啊。我们回到曾经的地方,但是无法回到从前了。走出去就无法回来,回眸时已不是从前。
人不可能两次踏同一条河流。苏格垃底在黑夜的深处幽幽地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