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的头发又长成蒙奇奇了,中考前夕,我们在冷战,他下不了脸面,不肯来求我理发。
虽然,看他那邋遢样,强迫症的我,憋出了内伤,但不到吐血绝不让步。这臭小子,又嫌我啰嗦,他的言行,深深地伤害了我做母亲的骄傲!
忍到考试前一天,他正式向我赔礼道歉。(之前有搭讪,被我无情地打击回去了,然后他不敢再惹我,我再也找不到台阶下了。)
在中考前一天,我逼着鹏飞一定劝他正式道歉,好让我能顺势继续道貌岸然地扮演“母后”的角色。还好,这小子,还算识趣,照做不误。我的气也顺了,面子、里子挣足了,心满意足,又开始了骆驼祥子模式的运输工作。
昨天,宝儿还想拿乔,说要去店里理发,不要我理发了。可他不敢一个人去,要我陪,哼!看不起我的手艺,我怎么能走下神坛,伏低做小呢?
后来,他的约会时间迫近,又舍不得放下游戏,于是求我:“妈妈,帮我理发吧?”
“凭什么?你不是嫌弃我嘛?”
“你又不肯陪我去店里?你总不能说比理发师理得还好吧?你的剃刀夹头发,疼!”
“哼!你爸昨天还求我理发呢!要我理发也可以,你爸不在家,你做饭吧!”
于是,一顿农心方便面,外加鸡蛋、毛白菜,端到了我面前。
“妈妈,我做的面是超级好吃的!我做得蛋也是最美味的……”这小子,半路抢了我爱显摆,臭不要脸的基因,妥妥的把它发扬光大了。
“那是方便面调料的功劳吧?鸡蛋也是我买的土鸡蛋新鲜啊!”
“知道我方便面里加了什么吗?”宝儿一脸神秘。
“什么?”我忍不住中招,添上问号。
“糖!吊鲜的……”他那嘚瑟样,我怎么就看着不爽呐!个黑瘦瘦的蒙奇奇,咋这么碍眼呢?
“妈妈,帮我理发吧?就修一下两边,不要理太短,我好不容易留长的……”他的要求向来刁钻,也不似小时候那么好哄了。
前不久,他还让我剪一个时尚而显文静的发式,不能是我情有独钟的洋葱头,也不能是我最最拿手的板寸头……
我不敢多剪,电动理发器只敢修后脑勺,头顶只能用两把剪刀,交替修理……还得让他跑去镜子那里,指点江山……要不是吃人嘴软,我是绝不会这般虚怀若谷,这般孜孜不倦的!
不过,现在被人求着的感觉,多少带着点“媳妇熬成婆”的豪迈。回想起,我学理发的血泪史,那似乎还得从高中时算起吧?
遭我迫害的女同学,姓夏,个头儿跟我差不多,比我肤色还深一点,眼睛大,睫毛长,黑白分明,眼神特别干净。
如果她门牙能再小巧一点,笑得再含蓄一点,脸型再修长一点,身形再纤细一点,跟莫文蔚还是蛮肖像的。
她是第一个信任我,把自己的头发给我做鸡毛掸子练习的人,也是我的恩人,人生中,难以忘怀的人。
我家的理发工具是爸爸的,他承包了全家五口人的理发工作,因此,平剪、牙剪、推剪,理发布……等理发工具齐全,它们集体都躺在一个木制的工具箱里。
后来,我们都能自己为自己梳辫子了,这工具开始用得不再那么频繁,倒是大姐为其男友(现在的姐夫)常常理发。他们属早恋,我当时年龄虽比大姐小近4岁,可情商基本停滞在婴幼儿期,总是粘着大姐,充当讨人厌的超级大灯泡,而不自知。
姐夫嘴甜,常常夸赞大姐聪慧手巧。我从小不在父母身边,偶尔会到他们那里,特别想刷存在感——得到他们的表扬,可事与愿违:我做米饭不放水,放洗澡水把自己烫伤,擦桌子把杯子打碎了,学个缝纫踩不成一条直线……于是,我得到了绰号——“歪嘴和尚”。
“歪嘴和尚”诚惶诚恐地想颠覆形象,于是夏姑娘出现了,她成了救命稻草。
不知是不是从小失败的经验太多了,我第一次偷偷拿出爸爸的工具箱,手竟然激动地颤抖,大脑兴奋成空白,然后,做了我最愚蠢的决策——试图让后脑勺的头发与前刘海在同一直线上。
我真的不愿回忆那个破碎的记忆:夏姑娘只看到前面的相安无事,感受到后面的凉风习习,却不知道后面的惨烈和古怪,还在我的沮丧的时候,安慰我:“没事儿,头发还会长出来的!”
可是,那位耿直的女体育老师,当着我俩的面,大惊小怪地抒发情感:“夏某某,你的头发是哪个神经病给理的?简直……”
夏姑娘确实不知道这么严重,我无地自容地看着她,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没用、最可恶的人。可我又不敢跑掉,只是,耐心地等待她的爆发,她的指控。
她的善良使她选择了沉默,但是,我能感受到她的失望与羞耻,以及渐渐的疏离。内疚、沮丧、自卑……铸成一把刀,留给我一个伤口,深植在自我封闭的空间,它在真空整整20年,不好不坏,不死不活。
从此,我不再鲁莽,不再那么勤快,每次凑热闹,伸出手来,那把刀就会明晃晃地显现,我的手,立马不着痕迹地放到适当的位置,脸皮的城墙也越砌越厚。
遇见鹏飞,我觉得,是上帝给我打开的一扇窗:他总是夸我做的饭菜好吃,标新立异;做的面包失败了,咬不动,他说,正好锻炼锻炼牙齿;做菜做糊了,锅烧坏几口,他说学习都会有代价,以后注意就行;宝儿烫伤了,我难过得想死,他一句话没说,在病房抱了孩子3天3夜,至今没有怪我一个字。
他的包容,他的耐心,是熔炉,是良药,20多年的刀慢慢消融了,伤口渐渐愈合……
理发这件事儿,也开始死灰复燃。而我的鸡毛掸子,当然是宝儿了。小孩子头发长得快,练手多;年纪小,好糊弄。
陪他理发的时候,发型师花式剪发,我不学,我只看前刘海和后脑勺怎么协调。
我的电剪刀换了三把,买了第四把,买的平剪和牙剪是专业的,质量比较好,一直在用。
宝儿的头理得顺手,质量平稳,鹏飞就成了我下一个目标。我相信,我坦白的“神经病理发师”故事,鹏飞多少也留下过阴影,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降临。经不住我数次的央求和威逼,他纠结而勇敢地把头交给了我。
我嘴上说,你不会后悔的,可心里头还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手一抖,我坚硬的鸭嘴,突然掉下来,随后,面子、里子散落一地……
事实证明,我不是“歪嘴和尚”,我只是缺少一位耐心引导的老师。我从苦口婆心地求人给我理发,到家里俩男人排队预约,乃至老爸老妈也邀我理发……外甥女的长发,我当5层厚的面料剪,一码齐,那是“a piece of cake”,杠杠滴!
苦尽甘来,这个成语,诠释出:我,从人人喊打,处处挨训的“闯祸精”成长为——“全家知名”、“资深”理发师的坎坷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