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听雨(江山五中 毛丽福)
题 记
回家路上,孩子们正在熟睡,挚爱的妻子端坐一旁,半天没有吱声,回想这几个月的遭遇,想起一句话来,人到中年,应该多回老家看看,因为父母年纪大了,每个中年人都有一种害怕,就是有一天,老家的双亲都无法站立起来,而那回家的门就再也没有人为我打开。
五月的第一天,一场大雨不期而来,恰逢回校值班,深夜这瓢泼气势,震得楼板万马齐喑一般,我惊醒起身向外张望,窗外漆黑如常。伴着狂风舞动的几株老杉树,发出沙沙轰鸣声,兀得吓人。转瞬即入清晨,雨小而不断,滴答滴答,校园广播轻音乐准时播放,以往伴随的还有此起彼伏的起床哨声,今天校园人数稀少,宛然静听雨声铃声,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倾听雨点坠落,有柴可夫斯基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之精神饱满之状,也有宋时文人雨霖铃词牌之深情缠绵之绪。
听闻昨日学校安纱窗的师傅在教室办公室忙碌,我心想雨势如此之大,各教室是否门窗大开,便抽身去查看一遍。我披上外套,撑起雨伞,走向教学楼,转了一圈,窗门总体还好,或许是为了保证教室通风。发觉大多数教室前门敞开,窗户照例也虚掩着半扇,适时走过二楼一个教室,忽见两只小燕子疾驰闯了进来,缓缓飞到学生的课桌上,它们见四下无人,便逐渐放开了胆子,时而滑过光洁的褐黄桌面,时而停驻到洁白的长条日光灯上,两位叽喳直叫,欢腾不已,俨然这里已经成了它俩的天堂。
五月的雨,总是变化无常,这时雨点幻成丝丝缕缕,串连成一幅珠帘,拍着玻璃窗哐当哐当。我顺了顺外套,继续在门框外,看着教室里小鸟的表演,两只小精灵,扑哧又飞到教室后柜,小爪子在曼妙地行走,摆脱翅膀的飞行,似有“大抵浮生若梦,姑且此处销魂”的鸟世境界。此时,门外一袭微风刮过,掠起黑板右侧悬浮的“中国梦”挂历面板,发出哐哐直响,吓得两只小燕一惊,一跃。小脑袋伸出张望,原是虚惊一场,便也愈加沉着,料定今日是万籁俱寂,于是一纵一点一轻抚,竟毫无破绽地从那虚掩缝隙处飞了出去,掠袭之时还不忘在教室窗台发出叽喳脆响的三声啼唱。
五月里,细雨、粗雨的点缀,双燕高雅出尘的低飞,间夹着这五一放假时静谧的校园,交融相措,春天的记忆难以捉摸,夏天的味道依稀有韵,但这耳目相接的一道景色,却是妙相横生。都说雨季是属于十七岁的,求学书山书海,倘若生命情调中点印着一点春风沐雨的心灵朝气,岂不美哉?就像每年朗峰开春,仙霞岭下,松土中冒出稚嫩的青草,树木里抽出小小的绿芽,这时候几许书香扑鼻,偶尔少年抒怀,的确是一种纯净的喜悦心情。
行文至此,忽地又想起“径草侵衫色,庭梧生昼阳”的诗句,明代书生文征明在时光临角处,“草堂宾客三,欹枕听幽禽”的情景,且不禁使我念起外祖母在老屋前田埂上锄草的身影。
记得昨日回家,天色渐晚,外祖母一路上总念叨着老屋门前的二亩三分地,又是夜深,从江城回到老家,雨水暂歇,昏黄的门厅路灯照耀,这位年近耄耋的老人,小心翼翼地走下石阶,缓慢弯腰,掰开用黑棉布遮挡的白菜棚一侧的小石块,只见老人一边掰动,一边嘴角呢喃着,这菜苗啊和人一样,要伺候仔细,伺候得好,长势就好,伺候得不好,就会蔫掉,败相掉。所以,这日头热,就要用东西遮挡;这天黑了凉爽,就要给它透透气。说完,外祖母不紧不慢地忙完手里的活,一步一步又走上了石阶,挪回到老屋,回头看我在身后打着手机电筒,便挥手,娃子,回去吧,上班工作也要倾心尽力点为好。
周国平在《亲近自然》一篇散文中说过,“一个人的童年,最好是在乡村度过,一切的生命,包括植物、动物、人,归根到底来自土地,生于土地,最后又归于土地”。外祖母,像故土上的大多数老人一样,一辈子都是在乡村度过的。乡村老人的生命或许是不孤单的,尽管家里的壮青年均已外出打工或上班,她却不免有许多同伴,她可与墙上的老伴、家中的母鸡、门前的青树和屋角的嫩草进行着无声的谈话。
五月里,雨是跳舞的精灵,在外祖母的田埂上翩飞,老人忙碌后的俏红脸庞,田埂里细而翠绿的小菜苗,还有斜风细雨后路灯的微光点点,这万物共生的五月村图缓缓而幽幽绽开,吐露着瞬间忘我的生命曲线。
这时,雨越下越大,彷佛含着细密的针尖,在漏斗般的苍穹下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大地的肌肤和树木的器官。老人说,这雨下得人容易生病,那灌击房屋、行人雨具的绝响,使人猝不及防。如果说,大自然的寒潮是可以用云层和气候堆积预判的一段风雪,那么,人的寒潮就是身体年华齿轮遭遇的一场暴雨,那天崩地坼,那挂在眉睫,惊得人一个趔趄。
正午时分,雨势渐收,雨声稀疏,久违的暖阳抖露出光芒,这一回声音沐浴大约告一个段落,而所谓的洗心革面也将重新开始。
(2020年5月3日 五中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