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十一月,老猛吆喝人帮他种树,十亩地,几千棵桂花树苗。
老猛有鼻子有眼地描绘道,从此以后,到了秋天,这里一片香气,桂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这是我喜欢的氛围,求学的日子,我捧着一本书,坐在秋天的南京城中,享受那香气扑鼻的城市。
于是我拖着病弱的身体帮他种树,我需要十一月的田野和太阳的滋养。你得淌点汗水,老猛说。
我不知道十一月能否种树。既然他买了地,又买了树,我只需要挖个坑,把树埋下去就是了,然后扯了个长长的皮管子过来浇水。
隔壁老袁的种植园里木瓜落了一地,无人问津,我走过去,拾起了这些金灿灿的小精灵。我不知道那小小的瓜到底盛放了多少香气,反正那个冬天,我的家里、办公室还有车上都是木瓜淡淡的香味,我还送了一些给朋友,我希望所有的朋友都和我一样身上淡淡飘香。
老猛很高兴地搬着手指头算账,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尽矣!他的嘴巴咧开就像是元宝砸出来的凹坑,圆胖的脸上散发着金钱的光芒。
我问他,你别算计着过几年就发财了,这季节种树,能活吗?
他说,包活,卖树苗的答应死一赔一。
我很疑惑,这日子可是削尖了脑袋往冬天怀里钻,冻土里的树如何扎根,扎不下来根如何存活?
今年才过元旦,老猛又开始种树了,一月可比十一月冷得多,要知道三月十二才是植树节。植树节的那天,每个人都要种下一棵树,无论大人小孩大官小官傻瓜笨蛋,每个人都指望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呢。
种树和种人容易,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容易啊,那就在摄影机和照相机前摆个姿态吧。大官小官谈笑晏晏,脑门上都没有出汗就完成了全套动作:咧嘴,笑,挖坑埋人或者埋进树苗。
老猛先生可不管季节,他想种树的时候就叫植树节。
卖树苗的包活,他说。
我问,前年不也是包活吗?
他说前年在网上买的湖北树苗,你们坑挖得浅,土踩得不实,远离家乡的树苗全都哭死了。老猛又说,今年的树苗在不远的地方买的,包活!
我说,土踩得再结实,树冷得没有了底气,只能回缩,缩回种子里去。
今年老猛把种树事宜交给隔壁种植园主老袁打理,老袁找来的两个妇女正在干活。
老袁这个种植代理人命运堪忧,他由老猛的朋友马上要沦落为老猛的雇工。
老猛说,我已和村书记吴大宝谈好了,老袁的种植园马上卖给我,四万元一亩,到时我这十亩桂花地就和老袁的种植园联成了一片。
他安慰老袁道,到时你还在上面种树,不过所有的树都是我的了!
老袁骂道,狗日的吴大宝,见钱眼开,前几年把闺女嫁给我,合同都没到期,现在又嫁给你了?
老猛说,吴大宝好几个闺女,嫁给你的那个最丑,你自己留着用吧!
老袁在银行贷款二百万,几十亩地的承包期为三十年,开始,他也和老猛一样数着手指头,一脸笑容计算着鸡生蛋,蛋生鸡。现在他的想法变成了现实,200万元的种植园经过几年的鸡生蛋,蛋生鸡,现在只值30万。
老袁卖力地刨树,他说,这棵桂花树当时的价格是三百元,伺候了五年,现在刨下来送到老猛新建的小别墅,包种,一百元,还要送一棵垂丝海棠和几棵南天竺。
他比划着说这几棵南天竺结了通红的种子,全让小鸟吃光了。
老猛回头对我神秘一笑,老袁这家伙欠钱太多,园里的树给钱就卖。
果然老袁又说,那边几棵也不错,也卖给你吧。
老猛拿了半天架子,又压了压价格,勉强同意。
老猛说,你要包活?
老袁说,行,我天天来护理,你给我护理费,我就包活!
老袁以为种树能让人变回青春,树全是绿的嘛,结果满世界下起了霜,他的头发白了,胡子也白子。我老了,老袁说。
老袁衣着寒酸,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哼着小曲去挖树了。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这个种植园主还是种着那些树,但马上沦落为种植园的雇工了,真正不变的是一天要吃三餐饭。
老袁说,有口饭吃就成。他还喝了点酒,浇一浇愁。
喝酒喝得他很想撒尿,于是他摸到了一棵树下,抖动起下体,来年那棵树一定长得格外壮实。
一泡尿,老袁皱纹里的笑容流淌得无影无踪,种了几年绿色植物,老袁的头发胡子全白了。冬天撒尿的声音,很像一个人唱着一首燕赵悲歌。
种树不好玩,要大把大把的时间,你看他们都把自己种成了什么样子!小萝卜头说。
我和小萝卜头过来帮老猛种树,现在有人种了,我们就玩起了偷菜的游戏。
老袁在那边挖树,我们在这边偷他的菜。
他种着玩的,他又不吃,多挖几颗,我说。
三颗就够吃一个星期的。小萝卜头说。
我突然想起了满地金灿灿的木瓜,就拉着小萝卜头走了过去。在地上沉睡太久,木瓜全烂了,还有几丝残留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