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A团侦察连的比赛过后没有多久，一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毕竟直属D连的传奇故事和惊才绝艳的人物太多，经历的大风大浪也不计其数。尽管阿虎那次的表现十分出众，但这种事情在连队只能算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偶尔会有人在茶余饭后作为谈资，但并不意味着他能因此得到什么特别关照，因为在直属D连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

        直属Ｄ连的训练是非常严苛的，早操是雷打不动的五公里武装越野，正课时间是穿插、巷战、捕俘和格斗等特战专业训练，可以说，每天都做到了满负荷、高强度。在部队就是这样，比得就是谁更猛更能吃苦，有时并不太讲究训练科学，好在大家都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身体底子好扛得住。

        老连长和我从教导队挑选回来的这批学员，综合素质的确不错，很快就适应了连队的节奏，看着他们在训练场上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这天，连队安排的是400米障碍训练。这个训科目的训练，要从起点出发先跑100米，然后绕过标志杆转到旁边的跑道，依次通过跨桩、壕沟、矮墙、高板跳台、云梯、独木桥、高墙、低桩网共八组障碍物后，再次绕过标志杆，按照相反的顺序再依次通过一次障碍，最后回到初始的100米跑道，拼尽全力冲刺回到起点。因为要正反各通过一次，所以实际上等于全程一共有16个障碍物。

         当过兵的都知道这么一句话：“宁跑五公里，不上400米。”一趟400米障碍跑下来，哪怕是素质再过硬的人也要好半天才能缓过劲来，差一些的可能当场就会瘫倒在地。

         就在连队当到达训练场的时候，飞云山上突如其来地下起一阵雨，尽管没有风，这场雨却依旧来势凶猛。所有的人都在障碍场上整齐地列队跨立，指挥员没有下达命令，谁也没有动。雨水拍打在大家的脸上、身上，顺着裤腿往流，在地面上汇集成一道道水流，又蜿蜒着向四周蔓延开去。障碍场的地面和所有的障碍物都变得十分湿滑，本来是很不利于组织训练的，但是在一师，训练计划一经批准就绝对不允许修改，难道下雨就不打仗吗？

        400米障碍训练一般是两人一组，每人各跑一条跑道。随着值班的二排长发出的口令，两名老兵率先起跑，雨仍然没有丝毫的停歇，他们的训练服全部湿透紧紧地贴在了身体上，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动作，一名老兵从高墙上跳下来的时落地不稳，摔了个大跟头，弄得满身满脸泥污，模样十分狼狈。队列传出了“嗤”的一声嘲笑，我的视线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位扫了过去，竟然是阿虎。

        二排长也发现他，点名让阿虎出列，问他笑什么，阿虎硬着脖子没吭气。

         二排长发怒了，指着他说：“你是不是在看别人的笑话？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行？”

         “我可没这么说。”

         “知道你不服，给你个机会，我们俩比一个。”

         “比就比。”

         老连长和我都没有出声制止，在基层连队，象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男人之间的问题就应该让他们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

         一声哨响之后，二排长和阿虎站上了起跑线，这次我主动站出来当发令员。

         “预备——跑。”我很干脆地下达了口令。

         瞬间，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第一程的100米跑，两个人都还有所保留，谁也没太敢发力，所以拼了个势均力敌。接下来的障碍赛，二排长胜在身材高大、动作迅猛，几个大步就跨过了壕沟和独木桥，很快便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阿虎也开始发力，充分发挥自己身体灵活的特点，一路紧追，在翻越高墙时，左脚在墙面上一点，上半身就已经贴上了2米高的墙头，然后双手在墙头上一借力，整个身体便飞了过去，如行云流水一般令人叫绝。还没等我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先后通过低桩网，在标志杆处折返时也就相差一两秒钟。       

        折返后，两个人的比拼更加激烈，虽然还是这八个障碍，但是按照训练大纲的规定，有些障碍在反向通过时的方法和正向通过的方法并不相同，更加侧重身体的灵活性。这时阿虎的优势充分体现了出来，和二排长之间的差距越缩越小，在过完所有的障碍转身进入最后的100米跑道上时，两个几乎是并驾齐驱。

        最后这一程100米的冲刺，可以看得出二排长和阿虎都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们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大声地嘶吼，两条腿如同风车一般在地面上交替蹬踏着，溅起阵阵的水花，脸部的肌肉在剧烈运动中颤拌、扭曲、平复，周而复始。他们的表现已经征服了在场所有的人，大雨中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最终，二排长第一个冲过了终点，阿虎仅仅落后一个身位。

         等稍微平稳呼吸后，二排长对着阿虎喊到：“怎么样，服不服？”     

         阿虎很不甘心，一脸不忿地嘟囔了一句：“牛什么，下次谁赢还不一定呢。”说完向着队列后面走去。

         “站住！”我厉声喝住了他。

         听到我的声音，他立刻转过身，面向我立正站好。

         我走到二排长跟前，扯起他的两条裤腿，只见他的小腿上各绑着一个重重的沙袋。

        阿虎脸色一变，他没想到二排长竟然是绑着负重在和他比赛，可想而知，如果二排长的身上没有这些负重，那他们之间的差距就远远不止这一点了。

        我严肃地盯着阿虎，没有说话，在我凛厉的目光中，他慢慢地低下了头。

         “继续训练。”老连长喊到。

         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阿虎就被我安排到炊事班当饲养员。这件事再次出乎了全连的意料，经过和A团侦察连一战，阿虎已经成了师直属队的风云人物，就连很多女兵都在打听他，现在因为输给二排长一趟400米障碍，就被放到炊事班当饲养员，岂不是屈才了吗？于是，又有不少人找上门来各种说情，但我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容分说地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虽说把阿虎送去了炊事班，但我一直都在关注他的情况。炊事班长跟我汇报说这小子能吃苦，干活利索，军事素质又好，平时说到训练就两眼放光，只是对后勤工作热情不高，而且脾气太拗，有些认死理，班里都管他叫“犟驴子”。听到这个外号，我也不禁笑了，这小子可不是就头倔犟的驴子吗，以后想成大器，非要好好磨磨他的性子不可。

         转眼中秋节就到了，掐指算来，阿虎已经伺候猪圈里的那些大小八戒们快两个月了。中秋节当晚连队安排加菜，在直属D连难得碰到这样可以放松的日子，大家免不了一通闹腾，生性好静我也只好陪他们疯玩了一会，在灌了一肚子的啤酒后，我借故走出了饭堂。

         到了外面，顿时感到阵阵凉风袭来。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望着空中的那轮明月，我就想起了远在家乡的父母，心里不禁潮水涌动，自从大学毕业到部队后，就再也没有在家里陪他们过一个节日。想起这些，我的心情无比烦闷，刚掏出一根烟点上，无意中发现阿虎一个人坐在菜地垅头的木瓜树下发呆。我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会，然后便走了过去。

        大概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我，阿虎连忙要站起身，我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身旁找了块石头也坐了下来。

        我们的面前就是连队的鱼塘，盈盈的水面上倒映着一个银盘，又不时地被微风吹皱。皎洁的月光笼盖在我们身上，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四周虫鸣蛙唱、树影婆娑。

         当点着第三根烟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阿虎，你是在想家吗？”

         “嗯，在想我奶奶。”

        “我也想家，小时候每次过中秋节，我们一家人都会围坐在一起，吃月饼、看月亮，妈妈给我们掰柚子，爸爸给我们讲嫦娥奔月的故事。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离家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想家，可是如今有家难回啊，军人就得奉献，一家不圆万家圆嘛。你说是吗？”

         “是的，新兵连的时候班长跟我们说过。”

         “你说到新兵连，让我也想起了当新兵时的好多事，那可真是段苦日子啊，但是收获也很大。对了，你在新兵连过得怎么样？”

        “我觉得当新兵的时候可傻了，干了很多傻事，但是每天都很开心。”

         “那你现在不开心吗？”

         “我……”

        我站起身，把烟叨在嘴里，捡起身边的一片石头，身体向后倾斜，选准角度，然后用力向鱼塘中甩了出去，石头在水面上欢快地弹跳了十几次，荡起一层层涟漪，最后没入水中。

       “我知道你对我安排你到炊事班有想法，我也一直没跟你解释，今天我就告诉你原因。首先就是因为那天和A团侦察连比赛时你的表现。”

         阿虎不解地抬起头：“可是，指导员，那天我赢了。”

        “我不否认，那天你发挥得很好，但同样也令我感到失望。因为，你明明有碾压对手的绝对实力，可你不是按照规则堂堂正正地取胜，而是通过那样一种涉险求胜的方式来炫耀自己，让全连之前所取得的战果受到随时可能丧失的威胁，你这样做既没有尊重对手，同样也没有尊重比赛、尊重战友，你太骄傲太自我了。”

        说到这里，我扔掉手里的烟头，转过身，眼睛紧紧地看着他：“阿虎，你身上有着别人所没有的特质，这也是我选择你来直属Ｄ连的原因，我希望这里是你成长的起点，成长为一名真正军人的起点。真正的军人，并不仅仅在于技战术的超群、体魄的勇武，而更在于精神的高贵。”

         我停顿了一下，放缓了语气：“阿虎，你知道为什么直属Ｄ连能有现在的成就吗？就是因为全连上下，永远都把连队的荣誉放在比生命更高的地位，任何时候都有决死求胜的信念，一声令下便前赴后继、在所不惜。这种精神在直属Ｄ连代代传承，只要有这种精神在，连队就在，只有拥有了这种精神，才有资格说自己是直属Ｄ连的人。”

          “指导员，请你放心，我能做到。”阿虎激动地站了起来。

         “阿虎，我知道你有敢于牺牲的勇气，但仅仅做到这些是不够的。”

         我拍了拍阿虎的肩膀，面色凝重地说着：“直属D连是一个团结的整体，不是光靠哪一个人的力量。你的军事素质好，这是你的优点，但是绝不能恃才傲物，只有过了这一关，你才算是真正融入了直属Ｄ连，那种目中无人、一时得志便猖狂的，不配待在直属Ｄ连，甚至根本不配称为军人。”

        显然我的话给阿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憾，他呆呆地看着我，喉咙剧烈地抽搐着，好一会，才嘴角微颤地说：“指导员，我懂了。”

        我点点头，然后转身就此离去，留下月光笼盖下的阿虎，还有四周的虫鸣蛙唱、树影婆娑。

        阿虎是个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要把他锤炼好，首先就要从思想上进行颠覆性的改造，今天我已经初步达到目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虎每天都是全连第一个起床的，先绕着飞云山跑上一个小时，再回到连队把猪圈打扫干净，打理他专门栽种的猪草，各种脏活累活抢着干。白天他和连队一起正常训练，晚上还加班练习发面，钻研菜谱，不但把猪喂得肥肥壮壮，还把炊事班的全套手艺都学会了。炊事班长见到阿虎就乐得合不拢嘴，说：“这个小犟驴子，现在转性子了，以后一定能成大事”。

         阿虎的成长让我十分欣喜，我和老连长商量，把他编入狙击组，强化特战狙击训练。每当有闲暇的时候，我都会把他喊到宿舍，拿出在军校时学习的教材，手把手教他如何运用军事地形学的知识判图辨位，如何组织班排进攻战斗，跟他谈最近爆发的几场战争，谈世界军事变革的趋势，甚至倾诉人生的理想抱负。

         慢慢地，我发现阿虎比以前成熟了，也逐渐成为了我的得力助手。只是在每一个山雨欲来的夜晚，阿虎都会站在炊事班前的小坡上向远方眺望，眼睛里还是那样的深邃坚毅，但又似乎又和以往有所不同，我知道其中还饱含一种对胜利和机遇的渴望。       

         一头渴望胜利、渴望机遇的猛虎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但是，谁也没料到，阿虎很快就惹出了一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