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多，我起床上厕所，听到爷爷家的电视还在响。爷爷近几年睡得越来越晚了。
有一种人的人生里，充满自己的苦难，浸满别人的泪水。前行之路之艰难，极目望去， 全是至亲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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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家里有五兄弟，爷爷排行老三。爷爷的父亲纳了妾，生了四爷爷和五爷爷。那个年代能纳妾，说明爷爷家应该还是有点儿家底。
家道是如何中落的我不清楚，毕竟那个年代瞬息万变的事儿太多，谁也说不清。
爷爷父亲纳妾的事儿，我也是中元节烧纸给祖辈的先人时，因为爷爷的父亲那份儿写的是冥下三魂收用（一般应该是冥下正魂收用或是冥下双魂收用。）才知道这段往事。
爷爷是来奶奶家当上门女婿的，在那个年代，上门女婿和小媳妇一样，不是什么好差事。
我不知道爷爷年轻时有没有因为当上门女婿而受气，只知道爷爷对奶奶的母亲很不好。奶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对爷爷言听计从，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很不孝顺。
爷爷奶奶生下两个儿子四个女儿，我爸爸排行老二，小叔排行老幺。所以我还有一个姑妈和三个姑姑。看似一家人亲戚很多，但其实家里人之间从来都不是很亲近，甚至是互相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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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记事儿开始，就觉得我爷爷是一个很神奇的人。是的，很神奇。
我爷爷有三大特点。抠门，自私，恶毒。
第一，抠门，出奇的抠。
2008年小叔回家过年，给爷爷买了一个电饭煲。一插上电，爷爷就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电表。不停的责怪小叔买的这东西太耗电，果不其然，电饭煲在爷爷家只发挥了一次作用就被束之高阁了。
爷爷一个人住在老房里，几乎看不到爷爷开灯，为了省电。天一黑，爷爷就拿着手电筒出门了。到邻居家串门，看电视，烤火。除了不蹭吃，爷爷啥都蹭。
家里的四个女儿，只有姑妈是光明正大的拿着嫁妆从家里出嫁的。其余的三个姑姑都是自己跟着男方走的，没有得到一分钱的嫁妆不说爷爷还撒泼问姑爹家要钱。姑爹和姑姑感情不好，每次吵架，姑爹总说姑姑是他用多少多少钱买回来的。
小叔上完高中没考上大学，想去念大专爷爷不给学费。爷爷不是出不去，而是觉得不值。把钱投资在自己儿子上，不如自己攒着踏实。
爷爷家门口有一颗梨树，结的梨又大又甜。村里嘴最馋的小孩子都不敢偷爷爷家的梨，因为爷爷骂人太难听。作为他的亲孙女，每次我爬到树上娶摘梨，我爷爷总说那梨没熟让我少摘几个。
看着我摘梨的次数多了，爷爷就上山砍了好多带刺的树枝拦在梨树周围。
过年杀猪，爷爷打电话给姑姑，让她们都回来。走的时候，按理来说应该给几个姑姑一人拿一点儿肉。爷爷把项圈（猪脖子）给了姑姑，姑爹一吵架就拿这事儿来说。
爷爷从小到大都没有给过我们压岁钱，从记事儿开始，我也没有在爷爷家吃过一顿饭。爷爷基本上一年只会叫我一次，让我帮他折中元节要烧给祖宗的金银纸。折完之后爷爷有时会给我四五个核桃作为报酬，多数时候我都不会接。外婆家有一颗核桃树，每次打完核桃外婆总会给我们家送很多。我们家从不缺核桃同时我也不喜欢吃核桃。
爷爷养了一窝野蜂，每年会割一次蜂蜜。割完的蜂蜜爷爷会小心的用瓶子装起来，但也从来都没有给我们吃过。村里有人熬中药需要半碗野蜂蜜，爷爷在村里住了那么多年，半碗蜂蜜也照市价收了邻居的钱。
我爷爷不仅对别人抠，对自己也抠。
农忙时候，爷爷总是早出晚归在地里忙活。十几年前，爷爷分家的时候不愿意把他的地分给我们家，所以他一个人得种很多地。
早上犁地回来，往往都是吃一碗素菜汤泡饭，加点儿辣椒水。赶集从来舍不得花钱坐车，买年货那天，爷爷就骑着马去赶集。满是汽车的公路上，骑马的爷爷很是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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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第二大特点，自私，从来都只会为自己考虑。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本家的亲戚去世，爷爷得去奔丧。家里的牲口没有人照管，于是爷爷让四爷爷来帮忙看家。
爷爷家石头砌成的房子在家家都是木板房的年代里，可谓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可惜时代在变可人却毫无长进，所以爷爷连人带房子，一起被别人甩在了身后。
爷爷家除了一头牛和一匹马以及楼板上的玉米之外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即使请来照门的是自己的亲兄弟，爷爷还是把家里的门全部锁上才放心的去奔丧。
爷爷奔丧得去两天，他给四爷爷留下两碗生米和一碗猪油。四爷爷拿着生米让我去给他煮饭。一瓢水倒进锅里，米虫跟着水迅速上升并不断在水上蠕动。
一直都不知道和我一起看见米虫的四爷爷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奶奶病了。癌症，家里人都心知肚明，奶奶治不好了。但为了寻求心理安慰，一家老小都依旧为奶奶的病“奔波”着。
医院说回家等死，但总有一些包治百病的中药偏方给人希望。
以我多年对爷爷的观察来说。我可以肯定没有任何医学常识的爷爷当时不出钱给奶奶买中药，绝不是因为事先知道奶奶的病治不好。
少年夫妻老来伴。一日夫妻白日恩。百年修得共枕眠。终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对生病的奶奶落井下石。奶奶死了，目睹这一切的人却把这事儿深深的刻在了心里，想忘都忘不掉。
因为想把爸妈掌握在他手里，让我们一家寄居在他的屋檐下，爷爷甚至阻止我们家建房子。
拦着村里人不卖地基，去政府举报我们家乱用炸药炸石头，四处说爸妈的不孝不让亲戚借钱给爸妈。最后，爷爷直接躺在我们家地基上不给施工。
妈妈说，建房子的那一年，让村里人看尽了我们家的笑话。也是从那时候起，爸爸和爷爷从陌路的父子直接变成了仇人。
表姐家生孩子，作为外公的爷爷没有去。怕给份子钱。姑姑们回家给奶奶添土，爷爷让姑姑们饿着干了一天的活最后还拉着一张脸使得姑姑们大老远兴冲冲的来，心灰灰的去。
因为小叔近三十岁却迟迟不娶媳妇骂得小叔不想回家。小叔回家时，爷爷晚上早早把门从里面关上，小叔只好半夜到我们家睡觉。
由于想着小叔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娶媳妇而自己没办法收回送出去的份子钱。爷爷连村里的红白喜事都不出席也不送份子钱，得罪了不少人。
考上大学的那年，我人生中第一次得到了爷爷的钱，一百零六块。爷爷给我钱的时候跟我说：毕业了还是回来，以后家里有个什么大事小情你也可以帮忙照应一下。我顿时无语，没有跟他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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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第三大特点，狠毒。
姑妈小时候自己种了一片辣椒，准备摘辣椒赶集的时候换点儿零花钱。（爷爷家从来都不给零花钱）爷爷半夜偷着把姑妈的辣椒摘了，早上起来姑妈发现辣椒没有了，在家里大哭，换来了爷爷的一顿毒打。如今当了外婆的姑妈现在对这事儿依旧耿耿于怀。
爷爷做事儿绝，骂人也不含糊。通常是专戳别人痛处，那里不痛不往那里戳。即使是家里人，他也像是生怕给别人留下一条活路似的。
作为一家之长，他没有给儿女做好榜样同时也不希望甚至是害怕任何一个孩子超越他那一亩三分地的成就。
超越意味着挑战，挑战他的权威，挣脱他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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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爷爷的“庇护”之下，爸爸兄妹六人的童年毫无幸福可言。
父母带来的灾难，大多数时候会延续一个人的一生，再延续到下一代。所谓门风，家风。
我不知道爷爷小时候经历了什么，不能感同身受自然也不敢妄加评判。我看到的是老年的爷爷吝啬和深入骨髓的自私 。看到的是一个丝毫未察觉世事变迁的风烛老人。
我看到的是童年苦不堪言的孩子成年后价值观的畸形与偏颇，以及融入人群和立足社会的艰难。
我看到了，苦难的延续。爷爷心理的扭曲给父辈带来的影响，和《草鞋权贵》豪华大院里两代人都摆脱不了的“泥腿子”如出一辙。
发生的一切已成定局，深究原因也没办法重塑父辈的人生，沉浸在其中实属下下之策。
但亲情之中的及时止损，谈何容易。
没办法从爷爷造成的噩梦里逃脱的小叔，姑姑和爸爸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爷爷。几近花甲之年的爷爷终究会孤独终老。也许他并不觉得孤独。
我对爷爷孤独的揣测，也仅仅是根据放假回家爷爷第一眼看到我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亮。
烈士暮年。廉颇老矣 。貌似这两句话都不能贴切的形容老去的爷爷。但爷爷是真的老了，老得那么的快。
看着爷爷关得越来越晚的灯，我大致猜测，对于自己变老这事儿，爷爷自己或多或少也有些猝不及防吧！
人生大多数的不幸，都是自己造成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不无道理。我不相信所谓的因果报应。在我看来，所谓报应，均是自己所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