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终于逃离了那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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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刚从学校出来的林康和我,拖着沉重的行李,来到了长安小镇。

我们是在一次老乡会上认识的,两个人又都喜欢音乐,所以经常聚在一起。他弹着吉他,我打起箱鼓,往往能耗上一整天。

所以那天,看到我俩背着琴盒箱鼓进去,那个女孩马上露出崇拜艳羡的眼神,问我们是不是搞乐队的。

林康迎上去回答:“我们是业余的,多指教噢。”

“我也是业余的,我叫刘铭,喜欢唱歌,多指教,”女孩欣喜的说着,并向林康伸出了热情的手。

林康也伸出手接下去:“有空,一定一定。”

林康的笑,总是带有一种喜人的魅力。无论男女,我想都不会讨厌和一个爱笑的人待在一起。

只是后来才明白,这些都是他们早已设定好的套路时,才觉得当时的我们有多么的愚蠢可笑。

因为在外地找工作困难的缘故,疲惫劳累加身上所带的钱已经不多,我们在长安总站下车后,就想急切的找到一份简单的工作。

走到宵边医院的路口,发现两个穿正装的人正坐在那里,前面的桌子上靠着一张招聘牌,上面有很多在招职位。

林康拉着我准备详细了解的时候,其中一人已经站起来热情迎接。

“是要找工作的么?我们这边有好多个职位,”那人首先开口。

然后林康简单说了一下后,那人就说:“你们这种情况的很多,可以应聘管理级的储备干部,但是你们刚毕业没有经验的话,可以从底层普工做起,后期再申请提干。”

想不到刚到这边就这么快找到工作。想也没多想,我们就答应了。

然后一直坐那边的另一个人,就带我们去了他们的劳务派遣公司。

后来就是林康和刘铭对话的那一幕。

刘铭还特意给林康留了自己的电话,然后带我们到文员那里登记,填写入职表期间她说要去忙,就先走了。

填完表,文员说要交50元入职费,上班一个月后,都会返还到工资里。既然最后会退还,我们就毫无怀疑的交了。

交完钱后,文员让我们稍等一会,说宋经理会给我们面试,成功了就可以安排工作。

我们在旁边等的时候,经理室送出来一个跟我们差不多年龄的学生,应该也是应届生。他脸上堆满了面试成功后的喜悦和兴奋,还跟我们每个人打着招呼。

林康和我同样也期待着那样的自豪感,想到以后他们就是帮你找到工作的人,就越加对他们表现出谦卑的态度。

文员在跟宋经理说了几句话后,经理自我介绍道:“我叫宋昌辉,这里的主要负责人,你们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经理老朋友一样招呼我们进去,一点也没有领导的架子,所以让我们很宽心。

程序无非是先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问的一些为什么会到这里选择这份职业等等问题。

最后他说:“储备干部需要从基层做起,后期会进行考核,最后提拔为管理层级。你们能不能吃得了苦。”

林康和我毫不犹豫的回答:“能。”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两张表,继续说,“入职前需要交纳一些基本的工服、工作证、工资卡、住宿伙食等费用,总共1000元。”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除了住宿费和伙食费外,其他的一切费用,都会在你们离职的时候全部退还。”

看我们听的有点不明所以,他又补充道:“而且,你们到厂里上班,包吃住不是很方便的嘛。”

我们想想也是,现在找个工作也不容易,就同意了。

“不过我们没带那么多现钱,都在银行卡里,”林康说。

“没关系的,附近就有取款机,我们有同事带你去取。”

林康和我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稳定下来再说。

宋经理让我在里面稍等片刻,他和林康出去后,安排了刘铭带林康去取钱,一直等到林康取完钱才一起进来。

期间,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经理室,墙上挂着“选择比努力更重要”类似的团队励志语。

另外还发现了一台佳能60D的相机,忍不住好奇,翻了下照片,是宋经理和一群小孩子的零碎生活照片,没有严格的构图和技法。

于是我开始坚信,这是个信奉成功励志学学的好领导,也就瞬间打消了心里的那丝疑虑。

宋经理和林康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把相机放回了原来位置,手机拿着的是桌上的一份报纸。

宋经理坐下来后,就让我们在那张缴费单上签字,并让我们留好底单,以便后期离职时申请还款。又从柜子里取出两份劳动合同,一式两份,让我们在上面签字。

所有的程序弄完后,宋经理说明天早上8点钟带好东西过来,这边的同事会带我们去上班的地方。

想到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心里总算踏实下来。我们走出去后,就在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

开着电视,林康和刘铭在电话里聊天。我虽然白天打消了疑虑,但心里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具体又说不清道不明。

“还想啥呢,钱都已经交了,明天早上过去看了再说呗。”林康嬉笑着劝我,“走!去吃饭,刘铭也来。”

“你小子,真是厉害啊,还没开始上班,就敢约人家。”

“有啥敢不敢的,你要像我学习,敢说敢做,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不能总困在那个狭小的箱鼓上,要试着跳脱出来,没了音乐一样能活的滋润有味,人生就该充满变数和乐趣……。”

他又来这一套冗长的说教了,我只好打断:“好的林大爷,咱赶紧走吧,别让人家等的焦急了”。

“得嘞。”

吃完饭回来,我们就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提前20分钟过去,劳务派遣的门还没开,我们就在外面等。

不时也有几个像我们这样带着行李过来的,一问原来都是今天要去上班的,再问他们昨天有没有交钱,都说有。

林康眺了我一眼:“是吧,这么多人都交钱了。你怕什么。”

我只好默不作声,假装沉思。

宋昌辉没有过来,刘铭也没来,文员说是刘铭今天上午请假,主管都是下午才过来上班。等一下她会安排司机开车送我们去上班的地方。

大概十多分钟,一辆车在门口停下,文员让我们带上东西,随司机上车。

上车后,林康问我们去上班的地方远不远,司机说不算远,送我们到另一个分公司安排。问得多了,他总是敷衍回答,我们也懒的再问。

我望着窗外飞驶过的人流和街道,想象着已知和未知的事情,心中的那份不安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走过长安的无数个大街小巷,都会回想起那个早上的片段。似乎那些人,那些建筑,曾经离我那么遥远,又忽然出现在我近在咫尺的面前,让我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而长安的那些街道,又是如此的相似,同样的树木,同样的路标,同样的高低不平的居民楼,就那样安静的矗立在喧闹的358省道上。

而此刻,司机沉默的开着车,这是他的工作和职责,他只需要将我们送达目的地后,就可以领到该有的那份工钱。其他的,他明白让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一旁的林康,则泰然自若的在车上睡着了。

所以有时候,我也挺羡慕林康,可以无所顾忌的爱着、活着,就算天大的事,他都满不在乎,该怎样就怎样。这其实也是人生该有的一种态度,而我,始终学不来。

车大概开了一个钟左右,在一座办公楼前停下。

司机提醒我们拿好行李下车,然后在一旁打电话。看着一脸没睡醒的林康,揉着眼睛问我怎么这么快就到了的时候,我真想揍他一顿。

等了一会儿,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自称是这边主管的助理,然后带林康和我上了6楼。

进去后,偌大的办公室,就只有三个人,女人说其他同事都出差了,然后说一会儿见主管。

不同的是,这次只能一个个来,所以林康先进去,我在外面候着。

等林康出来后,我进去见到了所谓的主管。基本也是简单的自我介绍和应聘的职位等等,然后就是填写表格在外面等结果。

林康和我等了二十多分钟左右,他们才商量完出来。

主管说:“因为那边的人员已满,所以只招一人,另外一个我们只能安排到其他地方上班了。你俩商量下,一会儿会安排你们俩到各自上班的地方。”

这是最后的结局,我们只能接受。已经到11点多了,于是他们先送林康到他上班的地方。让我先到附近转转,下午回来再送我过去。

吃饭的时候,我发信息问林康那边怎么样,他说刚在忙着安排住宿问题,忙完了后再聊。

这时我已在那个小广场上待了一段时间了,看看时间,快到1点了,就赶去了那幢楼。

到了后,他们倒是很干脆的说送我过去。于是我跟着司机上车,记忆里好像走了很很久很久。

车上,我不断在想,是不是想把我送到一个最远的地方,即使以后发生什么事,都永远别想再找到那些人。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地方在虎门,已经出了长安镇。他们就是要把你绕到最远的地方,反正你又不认路,没办法再回来找到他们。

一个半小时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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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一个满是密密麻麻人群的工厂门口,我看到很多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在那里排队进厂。

“怎么把我送来了这里,”我问司机,“这跟你们说的不一样啊。”

“没错儿,就是这个地儿,合同上写的清清楚楚,你们还签了字的。”说着,他把我的箱鼓从车上搬下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人群里。

我瞬间有一种失落感,被欺骗的感觉,直涌心口。

我背着包,拖着箱鼓,像个另类一样被周围入厂的人看来看去。

我想回去了,即使承认了被欺骗的事实,也不愿意在这边待下去。正准备拿出手机给林康打电话,想不到那边先打过来了。

“你哪儿啊,太恐怖了,听说这里边打死过人,是个黑厂,我其他东西都没敢要,只带着琴跑出来了。”电话里传来林康气喘吁吁的声音。

我告诉林康还没进厂,林康说他在夏岗,让我先过去那边,再回宵边找劳务派遣那帮人。

到了夏岗,在宝安路口,我见到了林康,果然只剩下一把琴,其他的行李他真不要了。

看我一脸忧愁的样子,他反而笑起来说,“有啥大不了的,大不了咱哥俩当街卖场,不就被坑了么。何况,我们也没那么惨。”

“这还不够惨?我们被人家耍的团团转。”我反驳道。

“听我说完嘛,那天去取钱的时候,刘铭就跟我说过,可能你到了那边吃不了那个苦,如果不想待了,就先回来,我给你想辙。”随后他就说,“我们现在就去找刘铭。”

到了宵边,在劳务派遣门口看到了宋昌辉,我憋了一肚子火,正想上去质问,却被林康拦住了。

“你就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先过去跟他说明情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不同意,“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客气。”

林康不紧不慢的说:“他们敢这样做,势必是后面有人的,我们人生地不熟,硬碰硬吃亏的最终还是我们啊。”

我问:“那怎么办?”

林康说:“何况我们这样去质问,合同我们也签过了,别人也不一定能承认,就是承认了,那钱也是退不回来的了。”

我冷静了一下,想一想也对,就说:“好,那先听你的。”

最后在协商下,他们同意退一半的钱,剩下一半只能在劳务派遣上班满三个月后,才退还。

“意思是我们还要帮你们继续行骗更多的人。才可以退还?”我马上质问。

“别讲这么难听嘛,大家都是为了生活,谁都不容易,”经理做出一付无奈的表情回道,“而且这也不是骗,或者你们只需要坐在哪里等人来咨询就可以,然后带他们过来,就算你们的提成。”

林康也在旁边小声说:“我们先干着,不一定真骗人,见机行事,顺便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适合的工作,到时候再走也不迟。”

我犹豫了一下,想想只要不去骗其他人,不把他们带进门,就可以了,于是就答应暂时留下来。

第二天去上班,可能也是怕我们不好好做事,就让我和林康分开,分别在两个路口。

我坐在那里,开始回想起那天刚来的情景:因疲惫和劳累,只想快速找到一份工作,远远看见前面的招聘牌,里面有自己需要的职位,于是上去盘问。

那个人同样的上前过来咨询,旁边的人正准备“接单”,我抢先一步说道:“这里没有适合你的工作,到其他人才市场去看看吧。”

“你丫有病吧,送来的肉都不知道吃,”带我的那人骂道。

“是啊,我有病啊,才来这里被你们骗,又来骗别人,”我立马怼了回去。

就这样,上班第一天,跟人吵了起来。最后被带到经理室训话的时候,又跟经理吼了起来。

“完了,彻底完了,那钱看来咱是拿不回来了,”回到住处的林康仰头叹道。

“要不回来就不要了,就是不要这钱,我们也不能去骗别人。”我大声喊道。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了,”林康说着,“不过今天你小子挺爷们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敢吼经理,勇气可嘉,小弟佩服。”

“佩服个屁,我早就想骂人了,太可恨了这帮人。”

“是啊,可是这样一来这工作算是黄了”,林康不等我回答继续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静静”

“……”

第二天,我还在睡的时候,林康早早就起来了,我问他去哪儿?

他嘿嘿一笑:“刘铭还在那里,我想再待一段时间。”

去吧去吧,骗到的都是真心,骗不到的才是假意。

两天后,我搬了出去,林康问我去哪儿,我说去一个乐器厂,厂里包吃住。要不要一起去,林康说自己再等等,然后我们再没怎么联系。

再见到林康,已是一个月后了,那是我头一次见如此狼狈不堪的他。

那天下班了,看到手机上6个未接电话,因为陌生人电话我一般都不接,所以不会再打来第二次。而这个电话打了6次,可能是熟人换了新号,于是我连忙拨了过去。

“我在你们厂门口,怎么没看到你。”

“林康!”

“这是新号,一言难尽,见面了再说吧。”

我让他在[红房子]超市门口等着,我马上过去。

一个月未见,想不到林康变得那么憔悴,我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已经几天没好好吃过饭了,能不能先边吃边说,我就带他去了那家湘菜馆,点了他最爱吃的辣子鸡跟肥肠,再加了一个鱼头豆腐汤,我问够不够,他说先吃着看。

我就那样看着他狼吞虎咽吃完两盘菜,喝完汤,问我点了根烟,才讲起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

一切得从刘铭的身上开始说起。

原来刘铭开始也是跟我们一样来到长安镇,想急切的找到一份工作,那时候接他的就是宋昌辉本人,不过那时候他还不是经理。

当刘铭得知真相后,也是伤心懊悔与无助,可她是个女孩子,家里还有个供着上学的妹妹,所以她选择了昧着良心留下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女的往往没有太多选择权,终于在一次宋昌辉的密谋聚会酒后,刘铭失身于他。

后来宋昌辉会经常把带过来的人,交给刘铭,提成里也有刘铭的一份,也算是对她的一份补偿。

直到宋昌辉被提升为经理,刘铭的提成也越来越多,可是她早就想脱离苦海了。而林康,就是他的一颗救命稻草。

我终于明白,她那天为什么会对林康有不同于其他人的那份热情。我也明白了,林康为什么执意要留下来。

林康说刘铭是真的喜欢唱歌,而且很好听。

后来有人看到了他们在一起,林康弹琴,刘铭唱歌。这事就传到了宋昌辉那里。

于是宋昌辉就找林康的各种茬,上班的时候为难他。有次还当着众人的面,侮辱刘铭,林康气不过打了起来,最后被众人打的遍体鳞伤。

刘铭给林康的伤口擦上药,他们在黑夜里相互抚慰着,决心要离开这个城市。

那天,刘铭跟宋昌辉索要10万块补偿费的时候,恰好宋昌辉在一个酒局上,喝的很开心,所以一口答应,说今晚自己亲自送过去。

刘铭听懂了意思,她想在今晚拿到应得的钱后,就跟林康马上离开。林康不放心,就带着伤躲在了另一间房。

宋昌辉醉醺醺的来了,把带来钱,全甩到了床上,就要推倒刘铭。

宋昌辉开始撕扯刘铭的衣服,林康忍不住冲进房,使劲浑身的力,拉开了经理。

几番推搡扯打下,宋昌辉虽然喝醉了,但是林康身上的伤还没好,自然痛的先倒下了。

宋昌辉似乎还不解气,对晕倒的林康继续踢打。

刘铭想阻止,情急之下抓起一把水果刀从背后捅了过去。

后来来了很多警车,手上满是血的刘铭和晕倒在地的林康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下带走了。

几天后,林康被释放,而刘铭,再也没有能出来。

听林康说完,我们已经抽完了两包烟。

我问:“你的琴呢”

他说:“不要了,都不要了,活着就好。”

是啊,活着就好啊,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走吧,兄弟,今天我们就一起逃离这个城市。”


2018/10/12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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