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之前,似乎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无缘乘坐火车。那时的我总盼望有一天能坐着火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十九岁那年,一纸来自江南的通知书圆了我做了多年的大学梦。终于有机会坐火车了,我的心里充满了好奇与喜悦。火车载着父母、亲友期望与牵挂的目光,载着渴望去流浪的我驶向远方,故乡越来越远。从此,我的眼前是一幅幅全新的生活画面:在铁师园自由自在地读书;和石湖畔和好友促膝长谈;秋季,到天平山赏枫叶;半夜爬起来到西山观日出;课余约上三五知己泛舟太湖……江南虽好,但我的家,我的亲人在西北,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可以选择的交通工具似乎只有火车。于是,寒暑假的回乡与返校使我过足了坐火车的瘾。我得感谢火车这种交通工具,是它缩短了家乡与江南的距离。
那时的火车是绿皮火车,还没有提速一说,从学校到家将近五十个小时。大学头两年,我觉得坐火车非常好玩,许多人挤到一起天南海北地神聊。除了可以结识新朋友之外,还有许多新鲜的经历:中转站为了节省时间,在四面通风的候车室熬一夜,打牌的间隙看着那背着行囊同样奔波的旅客颇觉有趣;在拥挤的车厢里一路冲杀去泡一碗方便面,然后再冲杀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津津有味地品尝,即使周围挤满了旅客,也不影响我的胃口。
随着坐火车次数的增加,新鲜感渐渐消失,曾经认为有趣的经历就逐渐成为了痛苦的事情。大三那年过完寒假返校时,正逢春运。车厢里人满为患,因为装载了太多南来北往的旅客,诺大的绿皮车厢就是一个拥挤的沙丁鱼罐头。因为在北京站中转时没有签到座位,我成了沙丁鱼罐头中一条可怜、尴尬的沙丁鱼。我在拥挤的火车上足足站了二十多个小时,从白天到黑夜,实在太累了,就在过道里席地而坐,为了不影响他人通过,坐在地上,腿伸直,来来往往的人从腿上跨过。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再站起来。那时的我,正是二十出头,文静、腼腆、好面子,这样的经历应该是根植在了记忆的深处,终身难忘。当我拖着僵直的身躯走出车站时,心里充满了怨气:怨路途的遥远,怨乘车环境的恶劣,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的选择——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千里之外的校园?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那年寒假的经历只是很多难忘经历中的一个,说起坐火车的艰辛,我能讲好多,想起那些事,人到中年的我依然不能淡定。譬如:那一年,在上海火车站转车,火车晚点,具体开车时间不详,谁都不敢离开,就在候车室坐等。那次我乘坐的是开往乌鲁木齐的五十二次列车,刚好和一群维吾尔族学生在一起,在二十多个小时的候车过程中,这群漂亮帅气的少数民族学生和陌生人发生了六七次冲突,以一斑窥全豹,在胆战心惊中,我见识了这个民族性格的暴烈。还比如:那一年暑假回家,在北京西客站转车。那时的西客站条件很差,夜晚的西客站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等待乘车的旅客。我和高我一届的师姐,为了签票方便,也需要在广场上等待。大约晚上十点多,我俩一人买了四张报纸,跨过脚下一个又一个躺着休息的人,准备为自己也找个休息的一席之地。费劲周折,终于在距离签票口很远的广场边缘找到了可以供我们铺上报纸休息的地方。已经经过二十多个长途颠簸的我们,本打算躺几分钟就算了,结果疲劳的我们铺着报纸,居然在坚硬的广场上睡了两个小时。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时分,周围的旅客不知什么时候都走光了,四周空荡荡的。幸亏首都的治安一向不错……后来,和母亲聊天,说起这些乘车的艰难过程,我有些过尽千帆的感觉,母亲则听得心惊肉跳,后怕不已。也亏得那时年轻,似乎没有吃不了的苦。
大学毕业那一年,我经过痛苦的择决,在犹豫中选择了回乡。除了母亲的期盼,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那些有关乘车的痛苦经历。每一次坐车,似乎都有一段罄竹难书的过往。我想,回家了,不用再坐火车了,不用再受长途的颠簸之苦,不再会有和乘车有关的难忘记忆。
二十三岁那年,饱尝了乘车之苦的我回到了父母身边。不想,又与火车结下了不解之缘。我成为了一名铁路学校的教师,专门教育培养那些铁路职工的子女。后来铁路系统改革,我们的学校归于地方。掐指算来,我也在铁路上待了八年。老公也在铁路上班,我还是和火车脱不了干系。
现在的乘车条件越来越好,宁夏高铁正在筹建中,铁路线也越修越长,作为铁路职工家属,出行即使买不到卧铺票,老公也会想办法让我们坐到卧铺。但我还是常常想起那些年与乘车有关的故事。那是一段难忘的青春往事。
外甥在天津上学,来来回回都坐飞机。我在羡慕之余,给他和儿子讲我当年上学时乘坐火车的故事,孩子们都质疑我的故事的真实性。也难怪,现在的孩子条件太好了,怎么能理解发生在九十年代的那些事情呢?不用过多解释,就当我讲的是个笑话和吹个牛,听听算了。
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想起那些陈年往事,我的心情还是难以平复。今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