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情人

身背长枪短炮的观众被安排在相应的位置就坐,从安检口进入到演播厅的人们胸挂号码牌,站在过道清点着自己的位置。观众入座有序的进行着。

离上一次公开演讲还是在两年前,虽然已经打好了腹稿,临阵上场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嘴里的润喉糖已经化了。我最后一次调整了领带,确保它在一个舒适的位置。观众席的骚动逐渐消退,大家都自发地安静下来,静静等待演播厅的灯光熄灭。

啪地一声,一束从舞台正中打下来,照亮了手中的白色的演讲稿。我看着高堂满座的观众席,清了清嗓,演讲开始。

伊娜自出生后嗜睡的毛病一直没有解决。她仿佛是习惯了一天二十小时的睡眠,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才能调整到人类的正常作息。我时常需要吩咐人端着盘子在一旁等候她,以准备好满足她每天旺盛的食欲。每次她从长久的睡眠中醒来,都会二话不说争分夺秒地大吃一通,直到再次被睡意打败,再一头栽倒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如此反复几天地恶补之后,她才算勉强有精神。虽然头脑还是昏昏欲睡,但至少现在我可以趁机多了解她。

在她进行第一次早饭的时候(如果把之前毫无规律的暴饮暴食忽略的话),我跟她进行了简短的交流。当时我坐在她对面,在我向她提出第一个问题之前,她正一边把汤匙往嘴里送,一边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面前这个古稀老人。

"伊娜,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正秋。你对我有印象吗。"我开口问她。

"有一点,你是那个站在玻璃窗外面的人。"

"答对了,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什么。"

"除了你之外,玻璃外面还站着一群人。但是你比较特别。"

"哪里特别呢。"

"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而你不一样。"

"你回答得很好,还有吗。"

"我记得每次你来的时候,时常会站在玻璃的另一侧对着我微笑,这时我在水里就会听到一首曲子的声音。"

她把手里的汤匙停了一下,指向半空。

"就是这首。"彼时房间里正在播放音乐。

"是的,我曾经把这张光盘分享给你听过。这其实是培养的一部分。虽然你在「摇篮」里每次醒来的时间都很短,但足够我们播放一些声音让你的耳朵习惯,以免在出生以后外界的声响让你毫无戒备。"

"「摇篮」,那是我之前呆的地方吗?"

"是的,在你出生的那个车间里有数十个这样的人造子宫,不过我们通常都称它为「摇篮」。"

"我喜欢「摇篮」。"她眨巴着大眼睛,"作为它的首个用户,我对它的体验很满意。你们干的不错。"

"你怎么知道你是第一个使用它的?"

"我在里面的时候往外看了一圈,其他「摇篮」的窗户都是椭圆的,只有我的是柱型的。这说明我的「摇篮」独一无二,至少在那个车间里是这样。还有,别的「摇篮」里有人出生的时候,我看见他们的脐带上都有很多疤痕,只有我的是崭新的。这说明我的这台「摇篮」没有人使用过。对吗?‘’

我笑着听她说完,不置可否,其实心里很欣喜,她还是那么聪明。

早饭过后伊娜便回房睡觉了。等到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这是她第一次自然醒而不是被饿醒。在简单补充食物之后,我带她到展览室进行参观。那里有一整套生产流程的微缩模型。

她一进到展览室内,旺盛的好奇心就显露无疑,东摸摸西看看,偶尔问我一两个问题。我带着她来到「摇篮」的历代模型面前,她立刻认出了车间里有的两台。我指着最左边的一台对她说:"这是第一代「摇篮」,除了表皮和毛发之外,生产出来的‘人’几乎就是一堆机械零件组装出来的机器。只能进行简单的问答,智力仅仅相当于三岁的小孩子。"

我们继续往后走,我边走边解说。

"往后的几年「摇篮」技术不断升级,生产出来的‘人’也不断演化,机械结构越来越少,逐渐被活体组织取代。直到你这一代,才彻底告别了机械成分。"

"那我岂不是跟人一样了。"伊娜面带惊讶地说。

"某些方面来说,是的。但我们的技术发展得太快,关于仿生人的法律还很不健全。目前社会还只把你们当作辅助医疗的私人用品。"

她的眼睛狡猾地打着转,小声对我说:

"没关系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我听完哈哈大笑,伊娜问我笑什么,我让伊娜看看自己的脚底板。她坐在地上翻过脚底一看,上面有一串数字。

"这是你的序列号"。我在旁补充道。她听完眉头一皱,用手使劲地想要把数字擦掉。

"没用的,就算你把脚剁了它也还在。这东西就跟胎记一样,是写在基因里的。凭借现在的识别技术,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能识别你的身份。"

"贵公司的售后服务水平可真是一流啊。"伊娜站起来没好气地说。

"顶尖一直是我们的追求。"

"切,自卖自夸啊。"看着她我不禁感叹基因的强大,她撅嘴报怨的样子真是一如既往。

我们继续往里走,没有特别计划,想到哪讲到哪。直到我们一起停在一副画框前,她惊讶地指着墙上的油画对我说:"这画里的人不就是我吗。"

"准确来说,你是照着画上的人培养的。"

"哦,我看出来了,她背后的家具都很有年代感啊。"她把鼻子贴到画前仔细观察着。“好像跟她见一面。”

"她已经病逝了。"

"否则我也不会出生了,对吗。"

"对。你是迄今为止最接近她,也是完成度最高的仿生人。"我说这话时几乎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真幸运。"伊娜转过头去同画里的人四目相对。"她可真美。"

"上一个你,也这么说过。"我把书架上的一本相册抽出来给她看,上面有几张我跟历代伊娜在油画前的合影。

"她死的时候很突然,我们虽然保住了她的大脑,但当时的技术只允许我们拷贝她记忆的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那为什么我感觉脑子里的记忆这么少。"

"因为语言、动作、性格、习惯,这些至关重要的记忆占了绝大部分,大脑认为次要的会被排到后面去。所以除了重要记忆之外,余下的记忆就所剩无几了。"

伊娜看着墙上那个陌生的自己,很快注意到在这张画旁还有一幅画,画中是同样的场景,只不过画的是一位年轻男子。

她看了看我问。"这是你亲戚吗?你们长得好像。"

"算是吧。"我苦笑着说。

她盯着墙上的两幅画,若有所思。

"别紧张,先松手刹。"

伊娜坐在主驾驶,紧张地深呼吸着,神经却越发紧绷。

"不是应该先系安全带吗……"

"我当然知道!你别急。先试试起步。"

"……"

"好,现在挂一档,慢慢抬离合,注意听,一定要慢!"

"听着呢。"

我在车座的夹缝中找到了安全带插座,于是弯下腰把它抠出来,嘴里一边指导伊娜操作汽车:"眼睛直视前方,方向盘扶稳。"

"扶着呢。"

"慢一点,别急。现在右脚加一点油门。"

车厢颠簸了一下,车子往前蹿了出去。我手中正准备扣下的安全带插条瞬间跳出了我的控制。

"慢点慢点!踩刹车。踩刹车啊!"突如其来的启动把我压回到座位上,我大叫着让伊娜停下。

"我踩了啊!"

"刹车在左边啊!"眼看着就要撞上路边的草垛,我立刻扑上去抢方向盘,但已经为时过晚,我俩连人带车一头扎进草垛里。我如同一颗炮弹从座位上发射了出去,撞破了前挡风玻璃,一头栽在草垛中,直撞得头晕耳鸣。天翻地覆的撞击过后,伊娜惊慌失措地从车上跳下来扶起我。我睁开眼一看,伊娜除了掉了几滴眼泪之外毫发无损,我却满脸鼻血,正准备要发作,没想到她居然恶人先告状起来:"你看!我就说应该先系安全带的吧。"

我听完一愣,噗嗤一声气笑了。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空荡荡的卧室,窗外已是斜阳西下。

最近这阵子,我总是反复地梦见过往同伊娜在一起时发生的一些琐事,而且越来越频繁。我俩之间的回忆很多,她去世多年,印象最深的却偏偏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片段。说来有趣,女性仿佛对操作机械都没有天赋,比如分不清刹车和油门这件事。又比如,过去我和伊娜一起玩一款叫魂斗罗的电动游戏,她总是把【攻击】键当成【跳跃】,看见悬崖就往里头跳。每当她操作着失控的汽车或者游戏人物大声呼救时,我都在一旁充当救火兵的角色。一晃五十年过去了,如今大街上跑的都是自动驾驶的汽车。再也没有人在耳边叮嘱我:“先系好安全带”。那台游戏机也被遗忘在角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人老了就容易嗜睡。我鼓起勇气直起僵硬的腰骨从沙发上站起来。肚子并不饿,脚步还是不自觉地往厨房走。走廊里传来那首熟悉的曲子。我走进书房想把CD机关掉,却发现CD机并没有在播放。

循着音乐往里走,我来到客厅门口。看见伊娜正坐在客厅的钢琴前演奏,那音乐就是从她指间弹出来的。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纷飞,一时愕然,我差点忘了她还在屋子里。

一首曲毕。我终于开口问她:

"这首曲子你怎么会弹的?"

伊娜像是被我突如其来的询问惊动了,过了半晌才回答我。

"我不知道。我之前只在「摇篮」里听你放过。但是当我坐在这里,脑中想着那段旋律,手指便自然而然地开始弹起这首曲子。"

她说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首曲子是伊娜写的吗?"她问我。

"是。"

"她弹奏的时候,你在她身边吗。"

"CD里的那段音乐,就是我帮她录下的。"

"那你们过去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很幸福吧。"她的手指从伊娜触摸过的琴键缓缓划过。"当我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从心底里感到快乐。"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觉得吗?"我激动地追问,双手不住地颤抖。

"你曾经说过,拷贝记忆的时候,大脑会把次要的记忆排除,把重要的记忆留下对吧。关于过去的记忆,我的脑中是一片朦胧,唯独这首曲子我始终记得。这首曲子里蕴藏着你们宝贵的回忆。我想在她心里,你一定很重要吧。"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我时常为伊娜和我在一起后不幸的命运而恸哭。一直后悔来不及问她那个藏在心底里的问题,我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有答案。没想到在伊娜辞世五十年后的今天,我最终在她的这番话中得到了回答。

"唉,我怎么把你弄哭了。"伊娜取出手帕为我拭去泪水。

"没事的"。我笑着说。"你知道吗,五十多年前,伊娜也曾坐在这个位置弹奏这首曲子。那时的她病情已经非常严重。这是她在与我同眠后的某一个清晨写下的。那天她意外地精神,急匆匆地叫醒我,然后拉着我兴致勃勃地坐在客厅的钢琴前开始演奏,我举着麦克风陪她录下了这首曲子。

弹奏结束后,她松了一口气,对我说:‘现在,我把咱们的回忆封存在这段旋律里了。’她笑着看着我,‘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旋律。假如有一天我们走散了,你可以跟着这段旋律找到我。’

那时的我不明所以。离她辞世已经有五十年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段话的含义。伊娜,我要谢谢你。”我托起伊娜的手,眼中的泪水又不禁落下。“谢谢你让我明白了她的心意。”

“不客气。”半晌,伊娜开口回答我。

"好无聊啊……"伊娜躺在懒人椅上,百无聊赖地拍打着双腿。年轻人的生命力真叫人羡慕,仅仅两个星期,伊娜就变得生龙活虎,很难想象十几天前的她还躺在床上寸步难行。跟她比起来,我这个老年人反而显得更加老态龙钟了。

"你的房子虽然宽敞,但是好空啊。老年人的生活都是这样简朴的吗。"

"我平时除了看看书写写字,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干其他的事情啦。一个人住的话这样子最清净。"

"要不然我们去外面逛逛吧。"她古灵机怪地看向我,脑中又有了小主意。

"不行,你的状态还不稳定。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一个老人家可收不了场。"

"没关系啦,我们就在这附近走走,绝对不会出问题的。我保证!"

我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好的不像话。开始有点犹豫了。

"拜托啦…"她楚楚可怜地哀求我,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心软。

"那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一定!"伊娜大声答应,脸上笑开了花。

简单整装之后,我和她并排走到大街上。她挽着我的胳膊往前走,好似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小孙女,一路东张西望,两只眼睛一刻不停地四处张望。

我和她停在一间快餐店门前。"就这里吧"。我说,为了不引起店里面的人怀疑,她跟着我乖乖落座,安分了很多。

我从座位旁的报架上取下报纸浏览,她也跟着捧一张挡在面前,两只好奇的眼睛藏在

报纸后面四下观察。

我们落座时正值午饭时间,店内来来往往有很多上班族。伊娜小声叫了我一下:"正秋爷爷。"她突然这样叫我,搞得我有点不习惯。

"怎么了。"

"周围人这么多,这里面有仿生人吗。"

"有啊。"

"在哪啊,我怎么看不出来。"

"仿生人单独外出的很少,一般都是在有主人陪同的情况下。就好像宠物狗出门散步需要主人带着。所以独自一人的可以首先排除。"我用眼神指向吧台那一排狼通虎咽的苦逼上班族们。

"再者,作为主人来说是很难全天候监控仿生人的动态,所以出于安全考虑,仿生人的所有者都会配备一个一对一的感应和警报装置,以防仿生人走得太远脱离主人的监控范围。所以仿生人不会离主人身边太远。这点在他们移动的时候尤为明显。你看,那边就有几个。"

在快餐店角落有一桌顾客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男的朝卫生间走去,和他同桌的都悉数跟在后面。

"这个装置我身上也有吗?"

"有啊。"我笑着对她说。

"在哪里?"

"就在这里。"我把手放在左心房。"你的身体已经实现百分之一百肉体化,但爱你的人心里会有牵挂,所谓「天涯若比邻」。它是人类天生的连通器,甚至能超越时空和生死。这也是我们过去坚持在仿生人体内植入感应装置的初衷。只可惜原来沟通的工具,现在好像偏离了我们的初衷,变成了仿生人的脚镣。"

我眼神转向伊娜背后,伊娜也背过身去。门口闯进来一个妇女,她抹着眼泪走到吧台要了一杯水,接着靠在那里掩面哭泣。就在她进门后的片刻,门口又冲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神情焦躁,好像在跟妇女争执着什么。过了约摸五分钟,店里又进来两个交警,还有一个交警在店门外疏散交通。于是情形变成了妇女和男人相互对峙,各执一词,而交警扮演的是裁判的角色。

男人和女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餐厅里的食客们纷纷侧目。我们坐的位置刚好能听清他们的争吵。"外面怎么了"。伊娜问我,我竖着耳朵听,告诉她:"好像是出车祸了"。

"不行,我不能接受,你必须赔偿!"女人大叫道。

"我开车经过的时候它就在路中央,警察先生,这不是我的责任。"

"那怎么办,我买来才用了三年,保修期早就过了。现在几乎报废,维修费都要一大笔钱。"

"您上过保险了吗。"交警问妇女。

"没有。"妇女边哭边擦眼泪。

"那我们怕是没辙了。这位先生开进来的时候确实是绿灯,您不能把它放在路边就这样走开了。"

“我只是想进来买杯东西喝。”妇女还在辩解。门外围观的人群已经被驱散开了。我俩这才看清被撞的原来是一个孩子。

"他们在讨论的一直是这个孩子吗?"伊娜震惊地叫道,紧接着愤怒地拍打了一下桌面。

我提醒她冷静下来。"看样子应该是汽车开进来的时候撞倒了这个仿生人。"其实我后面还有半句:还好撞到的不是真人。不过看着伊娜气愤的样子我把话又吞回去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这个孩子,你听到了吗?那些人谈起这孩子的时候一副冷冰冰的态度。简直是一帮杀人凶手!"

彼时那孩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门外的交警把他从道路中间拖到路边,拿了一块破布将他盖住。

在店内旁观了这一切的伊娜攥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她突然站起来径直往外走,我怕她闯祸,赶紧跟上去。她走到那个孩子旁边,伸手想去揭开他身上的布,而交警就站在背对着她几步远的地方。我从后面一把拉住她,把她拉到一旁说:"你冷静一点行吗。"

"正秋,我很冷静。刚才那块布动了一下,你没看到吗?他们在杀人。"

我当然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孩子还没死,但没人在乎。

"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有多莽撞多危险吗。不过是一个仿生人而已,你这样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一个仿生人而已。"伊娜把锐利的目光转投向我。"你也觉得他的生命不值一提是吗?"她大声质问我,我很想反驳却百口莫辩。

"我也是仿生人,我曾经很羡慕你们…还有你们所拥有的生活。但现在我觉得比起你们,我们反而更像人类。"

伊娜丢下这句话以后走了回去,蹲在孩子身旁,揭开了蒙在他身上的布。我无奈地站在他俩身边。那孩子痛得表情拧作一团,眼泪不停地往下淌。伊娜轻轻地扶起他,一手给他喂水,一手帮他擦拭哭花的眼睛。不远处的路口传来警笛声,只不过来的不是救护车,而是我司的抢修人员。

过了一会孩子的小手忽然朝着空中伸出去,原来是孩子的"母亲",那个妇人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很难看,看来赔偿并没有谈妥。

小孩子一看到她便哇哇大哭起来,维修工人正在初步检查小孩的受伤情况,妇女站在一边充耳不闻。

"自费维修的话,大概要多少钱。"那妇人问蹲在地上的工人。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就目前来看,起码五千起了。"她听完后愁眉苦脸地打了一通电话。回来之后对工人说:"算了,我不修了。"

"不修拖到后面会更严重的。"

"我不要了。你们把它收回去吧。"

"回收之后都会直接进行报废处理,您确定吗。"

"确定。你们能让它别吵了吗"。那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哭得越发心碎,伸出两只手向他妈妈讨抱,实在让人不忍卒视。

工人想要把小孩子抱起来,伊娜一把将他护在怀里。我赶紧冲上去向员工表明身份,才避免了一场争执的发生。

征求了妇女的同意之后,我们决定收留这个孩子。但他下半身伤得太重了,一点点摇晃都会加重他的伤情。在伊娜的号召下,路人纷纷施以援手,里面有好几个就是刚才在店里的仿生人。

当伊娜和仿生人们抬着孩子送进后车厢时,我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

"这就是我当时拍下的画面。"舞台正中的大荧幕上出现了伊娜和众仿生人齐心协力救助仿生儿童的背影。

"伊娜是迄今为止「摇篮」孵化出的思想最独立,人格最完整的生命体。她与我相处的这段时间所展现出的善良与智慧,充分说明了新一代「摇篮」诞生以后,仿生人已经彻底跨越了机器跟人类之间的距离,进化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人」。通过「摇篮」系统,我们也创造了人类的第二种繁殖方式。"

台下掌声雷动,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下一代产品的庐山真面目。等掌声暂歇后,我继续说:

"但她的诞生同时也让我惊觉身边很多残酷的现实。技术在发展,仿生人最终终于进化为人类。但我们人类社会对待仿生人的那套观念却还停留在过去。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还把仿生人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肆意驱使。在这套旧观念的牢笼下,新人类一出生就会被打上奴隶的印记,成为佣人、苦力、性奴。而这一切不是我们的初衷。仿生人的价值,应该是为了继承逝者爱人和被爱的愿望而存在的,她们绝不仅仅是工具。"

"如今新人类们虽然已经准备好降生到这个世上,但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去拥抱他们。所以,下一代产品我虽然会发布,但并不是今天。我相信有朝一日,仿生人和人类终能够相互理解,互利共生。直到那一天,世上再也不会有生死离别,天下有情人都会终成眷属。我期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三秒钟的寂静之后,台下一阵哗然。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愤怒地离场,有人高声抗议,观众席的喜怒哀乐相互交织着。仿生人们眼含热泪,纷纷自发地长久鼓掌。

台下抱着孩子的伊娜抬头看着我,她眼中满含着感激和骄傲。

病榻上的叶正秋气若游丝,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在协议上摁下了自己的指纹,自此除了必要的运营成本之外,所有公司财产都会投入到仿生人保护和法制改革中去。他们坚信的理想社会在不久的将会到来。

正秋的嘴巴在口罩里一张一合,他还有话想说。伊娜哭着跪在他身旁侧耳聆听。

“我心中还有牵挂……”他紧握住伊娜的手,看着她身旁那个风华正茂的自己,向他投去请求的目光。对方点了点头对他说:"正秋爷爷,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

正秋听完后喜笑颜开,他终于了无牵挂,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枕边亲友们的呼唤也都逐渐远去。闭上眼,脑海中响起了熟悉的旋律,他又回到了那条熟悉的走廊。踏着悠扬的琴声往里走,找到了那间洒满金色暖阳的屋子,伊娜就坐在钢琴旁等他,笑容一如记忆中那般动人。

“我终于找到你了。”正秋说。

“欢迎回家。”

伊娜眼含泪水朝他飞奔过去。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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