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舍友们相继离校，成苒把她们一个一个送上车。当把倒数第二个回家的穆莘送上火车以后，成苒开始认真思考以后放假第一个离校的方案。

送别的感觉太不好了，在这样的寒冬腊月，被留在站台上看着列车缓缓离去的场景显得特别凄凉。

而今，成苒自己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艰难地从异常拥挤的火车站排队进站，到了火车上也得挤着前进，直到找到自己的座位。

春运期间，火车票非常紧张。成苒是通过学校团体购买，才能买上一张硬座票。

此时行李架上堆满了东西，小茶桌上堆满了东西，脚下也堆满了东西。成苒这一排的三人座椅居然挤了七个人，整节车厢的过道上坐满了人，椅背上靠着人，连厕所都站着人。

成苒要坐八个小时的火车，此前已经做足了准备，饿了、渴了都好解决。然而，上厕所却成了最困难的一件事。别说想上厕所了，简直就是站起来走两步都寸步难行。

成苒上车时邻座已经坐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大娘，她身边的少妇怀里也抱着一个同样包得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婴儿，两个婴儿长得非常像。两人还领着两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成苒一问才知道，这两人是婆媳，抱着的是一对四个月大的双胞胎女孩。

车开动不久，成苒身边的女婴就醒了，一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成苒。

成苒心下喜欢得紧，就伸手逗弄着正把小手伸进嘴里啃咬的女婴。女婴睁大了眼睛看着成苒，停下手，对成苒笑着。

“长得好可爱！”成苒赞叹道。

“可爱有什么用？还不是跟这两个一样是赔钱货。”做奶奶的嫌弃地看着儿媳妇。

“大娘别这么说，现在提倡男女平等啦，女孩也是传家人。”坐成苒对面的男生把MP3调好音量，然后摘下来，把两只耳塞分别塞进两个小女孩的耳朵里。

“女孩怎么传家？养大了就是别人家的了。我们家的香火要断在你手里了。”大娘嫌弃地看了一眼怀里开始哭泣的女婴。

做媳妇儿的红了眼，在有限的空间里跟大娘交换了婴儿，然后解开衣服哺喂哭泣不止的女婴。

“大娘，你别责备嫂子啦。”成苒看着快要一起哭的母女几个，“现在科学已经证明，无论是生男孩还是生女孩都不是女方的原因，主要是由男方决定的。”

“哟？真的？”大娘狐疑地看着成苒，“你个女娃怎么懂这些？”

“我们上课的时候老师说的，很多书本、电视上都有说的。”

“你个女娃这么大了还在读书？”

“嗯，在读大学。”

“女娃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大娘咕哝着，“在我们寨，这么大的姑娘老早卖了给人做媳妇儿。”

成苒无言以对。

“大娘，你在山里太久不出来啦！”成苒对面的年轻女孩咯咯笑道，“现在时代不同啦，女娃也可以像男孩子一样读书、找个好工作、独立自主，想去哪里去哪里，还可以自己选择生活方式啦。”

“啊？那家里谁来管？”

“谁赚的钱少谁做家务呗，”女孩瞥了一眼身边的男生，“如果两个人赚的钱都很多，就可以请个保姆了。”

“你俩是一对儿？”大娘来回指了下这对年轻男女。

“差不多啦，”男生愉悦地搂了搂女孩的肩膀，回答道，“我带她回家见我的父母。”

“那你给她家彩礼了么？”

“妈……”做媳妇儿的想阻止都来不及。

女孩有点生气：“大娘，我们家和你们那里可能有些不同，我们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所以没有市场价的。”

“呃，”男生搂紧了女孩的肩，“我们刚征得她父母的同意，如果我父母也没意见的话，我们就按西式婚礼结婚。我们都是独生子女，以后四个老人都要养的，所以也无所谓彩礼不彩礼了。”

“你嫁过去还可以养自己的父母啊？”做媳妇儿的弱弱地问道。

“当然要养啊，法律规定的好吗？‘赡养父母是子女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女孩儿明显还没有气消，把“女”字念得特别重，“难道你现在已经卖断给她家了么？不用管自己亲生父母的死活了么？”

“我、我、我们那里都这样啊，人家不是都这么说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

“我去，这什么时代的观念啊？”女孩抚额，“还有，你们生那么多个，不怕被计划生育处罚么？”

“罚，怎么不罚？”大娘一听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四个孙女儿，“不罚怎么说她们是赔钱货！”

三个年轻人已经放弃了反驳，都无语地望着这个老太太。

大娘见几个年轻人都不帮腔，继续念叨着：“我说把她们送人吧，她死活不愿意。说要自己养，一边继续生，直到给我家生个孙子为止。我那儿子也是个死心眼儿，不愿离婚。自己长年累月在外头做水泥工，养活这几个。这不，寨里回来过年的人说他上工的时候伤着了，挺严重的，都住院啦。我们婆娘几个哪里还能在家安生过年，只好坐火车去看看。”

“那你家里怎么办呢？”成苒问道。

大娘叹了口气，黯然道：“老头子在我儿子一岁上就早死啦！现在家里没什么人啦，猪、羊、牛、鸡、鸭、鹅这些，就叫他婶帮照料几天。”

“大娘，”成苒对面的女孩听得有点感动，“你也知道一个人养孩子不容易，现在你儿媳妇还要拉扯四个，你就别为难她啦。”

“我、我、我哪里是为难她啊！”大娘缓了语气，“没有孙子，我死后怎么有脸去见他死去的爹？这些孙女儿出嫁以后，还有人来祠堂上香吗？”

“哎，你这老太太！怎么说不明白呢！孙女儿长大了是会嫁人，但是嫁人不代表就不管你们了啊。按你们村那边怎么说来着？”女孩思索着。

男生接口道：“招上门女婿。”

“对！你要是真担心这个，就让其中一个孙女儿招上门女婿嘛。你看，我和他都是独生子女，以后我们也想要生一对双胞胎——现在科学这么发达，完全能做到的——然后一个孩子跟我姓，一个跟他姓。”

“哟？那你爸妈会愿意嘛？”大娘问男生。

“这没什么不愿意的，无论跟谁姓，都是他们的孙子孙女不是？”

“话是这样没错啦，但总觉得怪怪的……”大娘摇晃着怀里开始放声大哭的女婴，脸上只有困惑，没有了厌恶。

这一路上，成苒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基本上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怎么喝水。

大人可以这样，小婴儿却不行，家长又没有包纸尿布的习惯，所以搞得整一节车厢都很狼狈。

幸好乘务员想了个办法，每次他们经过都会塞几个袋子给她们，然后把用过的带走。

双胞胎女婴和两个姐姐一样文静乖巧。她们只有睡醒和饥饿的时候意思意思地哭个两声，其它的时候都在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四周，或者安静地睡觉。

尽管如此，一路上成苒也被挤得毫无睡意。

夜幕降临的时候，成苒终于到站，告别了这一家子，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