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喜欢温婉的东西。
看花,喜欢不那么热烈的,譬如玉兰花,譬如小小的太阳花。所以,很少去看牡丹,亦鲜少欣赏芍药,那些花,开的太艳丽,太招摇,就像春天里第一个冒出头的迎春花,一定要所有的眼光都给它们。
喝茶,喜欢淡淡的绿茶,无论怎样的沸水,都无法让它现出浑浊的色彩,始终,是淡淡的绿,喝到嘴里,却是满腔的芳香。不爱红茶,太浓,一不小心就会涩涩的难受,即使加了牛奶,煮出来,也是我不太喜欢的甜腻。年轻时,爱的是咖啡,常常在午后,煮一壶咖啡,抱着书蜷曲在沙发上打发时光。慵懒,闲散,现在想起来,隐隐的是悔恨。
衣服,喜欢素雅的白与内敛的黑。打开衣柜,满眼都是黑色或白色,鲜少其他色彩。友说,换个风格吧。我摇摇头。大红大紫浅粉嫩绿,都不是我所喜爱的,这样鲜艳的色彩,应该给十七八岁的少女们,映照着她们花一样的年龄。有一次拗不过闺蜜的纠缠,我试穿了大红的风衣,别人穿起来喜庆又富贵,于我,倒觉得有点像舞台上的媒婆。她终于绝了让我再穿鲜妍色彩的心,说,衣服要挑人的,你这样安静的人,无法穿这样艳俗的色彩,气质与衣服,才是永远的情人。
天气,不爱暴烈的夏,不喜凛冽的冬,最喜爱那绵绵春雨的四月,杨花柳絮轻飘,嫩芽新绿才绽,薄春衫,照银簪,走在春风里,吹面不寒,走在细雨里,沾衣欲湿,一切都是刚刚好。湿度刚好,温度刚刚好,心情也是刚刚好。冯延巳说“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晏几道说“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都是那么一点点愁,却不是忧郁,不是难过,更不是伤心。就像,你偶尔听到了李宗盛的那首《山丘》,便忽然觉得心里有莫名的伤感一样。
有人说,这是人变老的标志。
不置可否。
哪一个年轻的生命,都曾是豪情万丈,雄心勃勃吧?只是后来,在生活泥沙俱下的击打里,棱角磨平,锋芒掩去,终于承认了自身的渺小,也终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但是,却不是与生活的俯首称臣绝对妥协。因我们终于知道,真正的英雄主义只有一种,那就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却依然热爱生活。我们愿意用更加温柔的力量对抗这个世界的坚硬,我们愿意用更加悲悯的情怀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我们愿意适时低头承认自己的微不足道。
那年冬天,大雪压枝低。
松树,始终高昂着头,结果,很多松树折断了树干,而矮小的灌木丛,在大雪的压迫下,弯腰低头,终于躲过严冬,迎来迟迟春日。大概,这就是温婉的力量吧。不用歇斯底里的怒吼,不用刀枪剑戟的厮杀,不用怒目圆睁的睚眦必报,不用振臂一呼的冲锋陷阵,只需要,一点点温婉,就可以将所有的所有,干戈化尽。
有多少人可以做到杀伐果断?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总是做不到。不够刚,不够烈,不够倔强,也不够坚硬,只是,何必要与生活正面短兵相接?何不在生活的圈子里迂回绕行?总会有那么一条路,是为你而开,总会有那么一束光,是为你而亮,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为你而来。
年轻的时候,丁是丁,卯是卯,很多东西,没的商量,不必开口,就算是忍着剜心疼痛,也绝对不会妥协与退让;如今,而立之年已过,不惑之年在远处招手,终于明了这人世之间,是与非,对与错,似乎并没有明显的界限;所有的界限,都在你自己的心底。
人生不是辩论赛,需要费尽力气争抢,一定要有个输赢;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为了活的更好,那么,柔软一些,温婉一些,那些看似不可能的结果,或许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在你面前。
等尝遍生活酸甜苦辣,等走过尘世沟壑深谷,就会明白,年轻时,我们的心是向外的,那些名利地位诱惑着我们;后来,我们的心开始向内,就像古诗说的“忍把浮名,换了浅唱低吟”,生命里的宁静和温暖,灵魂上的高贵与婉约,才是我们毕生应该用力抓住的。
元代诗人蒋捷有一首《虞美人 听雨》,是这样写的: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时过境迁,往事如云散去,我们终于,褪尽当年的青涩与愤激,温婉的,重温那些,过往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