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金瓶梅 第一百二十四回 恨汉子不来房里 潘金莲打狗伤人

白话金瓶梅 第一百二十四回 恨汉子不来房里 潘金莲打狗伤人


西门庆生日这天,亲朋好友、各路官员、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不少;

可还有个说不清该不该来的人却选择不去。

书中这样写:【那日,乔大户没来。】

只有这七个字,很不显眼的一笔;便将西门庆真正的亲家带了过去。

西门庆有很多亲家,真正的亲家却只有陈敬济的父亲陈洪和乔大户,其他多是故意拉拢关系,有巴结的意味。

若论亲戚关系,这两门亲家该是关系最亲的才是。

陈洪如今千里流放,自然不能前来;可近在咫尺的乔大户也不来,就很有意味了。

词话本第四十一回,吴月娘在乔大户家赴宴期间没有通知西门庆便做主让官哥儿和乔大户家新生养的长姐结了娃娃亲,回来后西门庆很不满意,说:【做亲也罢了,只是有些不般配。】

这句话连续说了两次;可见西门庆的确很不满意。

不般配的原因是嫌弃长姐是小妾生的;虽然官哥儿也是小妾所生。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嫌弃乔大户虽然有两个钱,但到底是个布衣,是个平头百姓。

按照西门庆的话说:【他戴着小帽,与俺这官户怎么相处?甚不雅相!】

不是我们现代人理解的:西门庆狗眼看人低,势利眼!

古代的确存在这种我们很难真正理解的状况,就像如今正式的派对一样,每逢重要场合大宴宾客,主人和客人有官身的都是一身盛装穿戴官服出席。

乔大户既然是亲家,那就必须安排在主桌贵客的位置上;

可西门庆家的主桌,官小的人物都排不上。

乔大户若是来贺寿,那就真正尴尬了:按说该安在主桌,那就是满桌都是戴着乌纱的官员,只有乔大户一个布衣!

在这些官老爷面前,乔大户若是按照平日的规矩行礼,无疑会丢了西门庆的面子;

若是不行礼,他一个布衣又显得没有规矩。

不但西门庆尴尬,就连乔大户也会很惶恐。

若将他安在别处也是于理不合。

很难办。

正因为乔大户知道不好办,于是索性不去,礼到人不到,既不让西门庆难作,也不让自己难为。

可以想象这一次乔大户是受了刺激的,于是没过多久,他便很是花了些银子委托西门庆也捐了个散官,虽然没有实缺,也没有什么权力,可到底可以穿官衣戴官帽在外行走了。

从那之后,西门庆家的席宴,乔大户总是穿戴齐全每场必到,再也不尴尬了。

西门庆生日之前,李瓶儿的病情总是反复,到了这两天又见重了;

生日第二天一早,又请了任医官来为她诊治。

其实这一天李瓶儿房里来了两个瞧病的,一个是任医官;一个是刘婆子。

任医官给李瓶儿瞧病;刘婆子来给官哥儿瞧病。

这刘婆子看了便说:“哥儿惊了,要住了奶!”

生日那天,曾有一句文字说起官哥儿,只说他有些不自在,睡梦中惊哭,吃不下奶去。

不用说我们也能猜到原因:他原本就生性胆小,西门庆生日又叫来一群乐工敲锣打鼓,还有一群粉头吹拉弹唱,连续喧嚣了两日还没完;于是官哥又受了惊吓,生病了。

李瓶儿依旧是淋漓不止,饮食难进,日渐消瘦;官哥儿吃不下奶,睡觉也不安稳觉;一个医生一个巫婆同样留下几剂药先后离去。

西门庆放心不下,晚间又在她房里歇了一夜,早晨又让任医官来了一次。

七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连续三天,西门庆先是在孙雪娥房里歇了一晚,又在吴月娘房里歇了一晚,昨晚还是没到潘金莲房里来,却留在了李瓶儿那里。

李瓶儿房里,任医官又是连续跑了两趟,刘婆子也进进出出,一副备受呵护的模样;

潘金莲真的怒了:留在孙雪娥房里那一晚,她就连骂带讽刺了孙雪娥一番,心里很生气;

西门庆生日当天留在吴月娘这个正妻房里,这是祖宗订下的规矩,潘金莲气也说不出口;

可今日再看李瓶儿那里受到的宠爱,就很难平复心情了。

两个妓女李桂姐和吴银儿一直没回去,白天与一众妻妾饮酒到晚间,潘金莲心里不好受,便多吃了几杯,等到天黑回房时已经是大醉。

偏巧刚进院子就踩到了一坨狗屎,书中这样说:【进门不想天假其便,黑影中蹗了一脚狗屎。】

关键词是这个【天假其便】。

【天假其便】的意思是老天给了她这个好机会,给了她借机发挥的机会。

老天不给机会,潘金莲还想找机会;这下老天都给机会,她没理由不借机发作。

于是柳眉剔竖,星眼圆睁,大叫着:“给我把角门关了,拿大棍使力的打!”

那只闯了祸的倒霉狗儿,跑也跑不出去,棍棒不住落在身上,不停地怪叫起来。

李瓶儿又命迎春走来:“俺娘说,哥儿才吃了老刘的药,睡着了,叫五娘不要再打狗了吧。”

金莲只顾坐着,一声也不言语;把那只狗又打了一回,这才开门放了出去。

狗放出去还不算完,又叫过秋菊来骂道:“你这奴才,放这只狗在院里做什么?它是你这奴才的野汉子不成?知道我回来,就该拿了灯笼出来,你怎么只管装聋作哑?”

拿起那只踩了狗屎的鞋子说道:“你来瞧瞧——弄得我这鞋子上这样肮脏!”

哄的秋菊低头来瞧 ,金莲提着鞋跟,兜脸就是几鞋底子,打的秋菊嘴唇也破了,抹着血躲到一边。

金莲骂道:“好贼的奴才,你能跑得了?”转头叫春梅:“抓过来跪这里,拿马鞭子来,把她衣服都扯了去。好好的让我打三十鞭子也就罢了,只要你动一动,我跟你没完。”

春梅扯住秋菊的两手,金莲雨点般的鞭子打下来,打的秋菊哭喊得像杀猪一般...

那边官哥儿好不容易服药才睡下,又被这边的哭喊惊醒,啼哭起来;

这次前来的是绣春:【“俺娘上覆五娘,饶了秋菊吧,只怕唬醒了哥儿。”】

潘金莲不理,却不料惊动的不止李瓶儿还惊动了潘金莲房里躺着的一人;

这人正是潘金莲的妈妈潘姥姥,她听着外面打狗又打人,越来越没有结束的迹象,又见绣春前来求情,潘金莲还是不肯罢休,这才起身走上前夺了鞭子说道:“你也少打她两下吧,惹的那边说,只怕吓着哥儿。【为驴扭棍不打紧,倒没的伤了紫荆树。】”

紫荆树在这里是指高贵的树木,意思是不要为了小事得罪了大人物。

潘金莲正在气头上,又听她妈妈说了这一句,顿时火起,涨紫了面皮,把手一推险些将潘姥姥推了一跤,骂道:“你这老货,给我一边坐着去!不关你的事你来说什么?什么紫荆树、驴扭棍?只管给我里应外合!”

潘姥姥骂道:“你个贼作死的短命,我怎么里应外合了?我来你家讨碗冷饭吃,叫你这样摔打我?”

潘金莲骂道:“你明日夹着腿走你的吧,还怕他家拿大锅煮了我吃肉?”

潘姥姥见她女儿这样骂她,不再管潘金莲打秋菊,呜呜咽咽的哭着走到里屋去了,第二日生气早早的走了。

潘金莲还不解恨,直打了二三十鞭子,又打了几栏杆,将她的脸也掐破,身上皮开肉绽,这才放了...

李瓶儿那边只是双手捂着官哥儿的耳朵,两腮不住泪流,一声不敢言语!

到了目前这个阶段,潘金莲的恶已经接近顶点,她之前的可爱和俏皮的劲头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狠毒和无可救药的怨恨。

她又是个没有情绪控制能力的人,像个干燥的火药桶,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轰然炸开;

炸碎身边所有的人,也炸碎自己。

比起打狗打丫鬟惊吓官哥儿总是被人诟病,骁骑却以为最该批判的是她对潘姥姥的态度。

潘姥姥在我心里是个无法被原谅的人,她不配做母亲,在潘金莲幼小时、需要她时,她不顾潘金莲的意愿连续卖了她两次。

这或许也是潘金莲始终无法释怀的地方,也是她今天盛怒之下无法听到潘姥姥口中说出任何一个字的原因。

可她今天骂得实在难听,难听到骁骑都无法打出这个词来;并且还险些将她推倒在地;这就太过分了,无法原谅的过份。

可潘姥姥并不真的了解一直都在别人家长大的潘金莲。

其实潘金莲只有潘姥姥一个亲人,也可以说整个天下她只想要潘姥姥这一个心的港湾和依靠;

当潘姥姥总是不向着她时,她的愤怒比李瓶儿受宠更加强烈。

潘姥姥说的都是理,却并没有多少情在其中,似乎是公正的一位老人。

最亲近的人是无法用理来解释的;是最需要无理由支持的;即使她十恶不赦,也最希望得到亲人无条件的支持。

就算她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在无依无靠无钱无关系的西门府,潘金莲心底最需要的是一个无条件支持她的母亲,哪怕只是精神上和口头上的支持她也满足,而不是一位公正的母亲。

潘金莲的成长过程中缺失的就是怎样做人,或者说怎样做一个好人;这个缺失的确是潘姥姥造成的。

潘姥姥也不知道,今天她的那句:作死的短命,正是潘金莲一生的写照。

细看《金瓶梅》会发现,兰陵笑笑生的确处处都有精心的设计,处处都有对照。

这一晚将潘金莲的狠毒表达得淋漓尽致,第二天不要再下一城,偏又写起她的好来。

请看明天潘金莲所剩不多的那一点点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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