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子桓,你还记得我们初相见吗?在我饮下毒酒时,脑子里走马观灯闪现的就是我们的初见,我想,我愿,你也是记得的。
那年袁绍兵败,曹军将冀州踏平,我作为袁绍之妻被献出以保全家。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身为战俘,已是无颜,再被像玩物一样奉承于胜者,绝非我所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使是要掉落枝头,也不该让人玷污。生在乱世,身如浮萍,命若飞絮,随风飘,妾蒲柳之姿,又如何在刀光剑影里独活,质本洁来还洁去,就只有这个方法了。
我慢慢站了起来,伸手去拔将士的佩剑,打算自刎。可是,你转过身来,握着我手中的剑,我望着你的眼里满是决绝,那一刻我见你的微不可见地蹙了眉,睿智凛冽的眼里略过了一丝莫名的闪动,随即一把把我手中的剑夺了过来,掷在地上。我的手满是鲜血,地上染上了一朵又一朵妖艳的彼岸花,可我眼里只有你,逆光而来,四目相对,一眼万年。仿佛是前世有约,今生来赴,穿过红尘万丈,历万世缘劫,来与我于灯火阑珊处相逢,度过斜风冷雨,待到春暖花开,我与你几度轮回恋恋不灭。
你的宽厚正直,你的名字,烙在了我的心上。之后种种,不过是越陷越深罢了。子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心君不知?但身为战俘,今生已尽,此生都不敢再有任何妄想了。
我本以为我们要在这遥远的距离相待一生,平淡如水,可命运却从来不是我所能断,我要嫁你为妻了。
那夜我穿着如火嫁衣,云鬓花颜金步摇,屋内满眼的红色,与初见那日地上的彼岸花倒有几分相像。你穿着喜服走到我的身旁,抬手将我却扇的团扇放下,对着我笑了笑,既无风雨也无晴。团扇上写的是班婕妤的《怨歌行》,我启唇淡淡吟道,“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我知道,你不爱我,娶我,委屈你了。可即使是无宠爱,我也希望能得到一丝尊严。
红烛映着你的脸庞,忽明忽暗,我看不真切,只听到轻轻的一声“我会对你好的。”我和你喝了合卺酒,那一刻,我看了你眼里的柔情,倒映着我的影子如那日一般,不管你的心里有没有我,不管前事如何,今后,我是你的妻,也只是你的妻,陌上谁家年少,纵被无情弃,足风流。不能羞。子桓,这白头之约,我赴了。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新婚燕尔,我们却是相敬如宾。或观花,或赏鱼,他舞剑,我抚琴,倒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影子。但我知道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他心里的那人,不是我。他对我或有歉,或有赏,但都只如观赏美玉的君子一样,无爱,则心不动。
那晚,月色如注,我坐在马车里,手抱着为他亲手缝制的衣服,车帘一下又一下地吹动着,寒风融进车内,可我的心里仍是满满的希冀和暖意。
我扶着婢女的手走下马车,目光所及,是你,和一位淡青色衣裙的姑娘随意地坐在台阶上。我抱着衣服的手松了松,不后退也不上前,只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你。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是啊,我前无归宿,后无退路,在这条路上,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你不在,我仍爱。
青衣姑娘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容貌,可你看向她眼神的专注,痴迷,是我从未见过的,你的眼光随她而动,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而已。从那刻起,我就知道,你已心有归处,不会像我一样蹉余只影系人间,无枝可依。
后来,你娶了她,我一点都不惊讶,我很庆幸,有个你爱的,也爱的姑娘来照顾你,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圆了我的梦了。而我能做的,也只是抱着睿儿和东乡过着自己的日子,唯梦闲人不梦君,互不叨扰,毕竟,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不爱我,看着你亲口对我说,我只是你父亲和你们兄弟之间的一枚棋子,我是一个离间你们兄弟的存在,我只是一枚怨恨的棋子。子桓,你可听过心碎的声音,你怎么舍得在我支离破碎的心上再补上一刀?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你怀疑睿儿的血缘,我既已心无所恋,便用我自己的性命回答你的猜疑,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对待睿儿和东乡,不要因我而迁怒于他们。
我穿着一身红衣站在你的面前,子桓,你看像不像我当初的嫁衣?在你的凝视下,慢慢地下跪,叩首,这一跪一拜,谢的是你当初的救命之恩,敬的是你是我的夫君,别的是从此的天人永隔。我望着你那含泪的眼,笑着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曹子桓,当初,你不该救我的。来生,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从容地喝下毒酒,血沿着嘴角滴在地上,像极了那年地上的彼岸花。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上可奈何。想来结局早已注定,花开千年,叶落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我与你,有缘无分。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