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前又发大水了。

上一次，是2010年。

口前，是吉林市下边的一个镇，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小到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它。我的高中，就是在那个小镇读的。那里，可说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们高中有一个校友群，里面有200多个不同届的学长学姐、学弟学妹。因为都在口前生活过，所以那里发生的事，都牵系着我们每个人的心。

昨天晚上，很多校友在群里询问口前涨水的情况。有了7年前那次惨痛的教训，大家都对洪水有了恐惧。

那一年，突如其来的洪水冲走了很多乡亲的房子，土地被淹没，无数人被卷入肆虐的洪水，不见踪影，无数人家破人亡，命运从此改变。

然而，7年后的今天，洪水并没有因为人们的恐惧而有丝毫减轻。同一个小镇、同一个街道，洪水再次肆虐。

1.

群里炸开了锅。有的说家人失联，有的说已停水停电，有的给大家播报最及时的消息。

还有个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时我就提到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往出考。这有的孩子就不好好学习，还在那噶哒（那里）住着，到现在我们有的同学的孩子还在那里住。水淹一次，再回去住，再淹一次，再回去住，都已经……哎呀，呜呼哀哉呀。

听上去，似乎他很不喜欢那个地方，甚至为早日逃出那个地方感到庆幸，为别人死活赖在那里不走感到无奈。他劝人都离开那，离开那个经常被水淹的鬼地方。

可是他忘了，它再不好，那是我们的家。

2.

它很小，小到只有一条主街，零散分布着几家规模不大的理发店、水果店、服装店，小到出租车不到十分钟就可以跑完一圈。

可是在我们眼里，它很大，它有绵延不绝的青山，有一望无垠的稻田，有我们最爱的家人，有我们关于青春最宝贵的回忆。

家，终究是家，你不会因为家不好，就离开它，正如你再不好，它都会无条件拥抱受伤后归来的你一样。

游子可以展翅高飞，但心中总有一根线，一边牵着你，一边牵着家。纵使在很多走出去的人心中，家最后都成了回不去的故乡，但它依然是家，是你累了时可以一歇的所在。

3.

2010年，妹妹刚刚20岁。发大水那天，她正好在口前。她在楼上眼看着水漫天涌过来，看见路上的行人被大水冲走，却无能为力。

她对我说，姐姐，我那时才发现，原来士兵是那么可敬。当你有了困难，看见年轻的他们一个个冲在最前面，我的眼泪流下来了。

那次大水，姐姐家全被水淹了，索性人都跑到了山上，保全了性命。大水退后，一片狼藉，家不能住了。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就那么没了。

有个同学家在五里河，那里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他发了很多家里被淹的照片，每一张都触目惊心。洪水之后的几年里，每每问及那次大水，他都有千头万绪在心头，却不敢也不愿再回忆。洪水带给他的伤痛，无疑是巨大的。

那年，我已在北京工作。我没有见到洪水如何肆虐，更体会不到面对大水时人们的无助和恐惧，只能从亲友们的电话和短信中了解一点点信息。但纵使这样，都让我每每谈及便有切肤之痛。

看着门市被水淹没、街道上漂浮的车、水退之后的一片淤泥，我不敢相信，那就是那个我如此热爱的虽小却很美的家园。是的，我想称她为家园，哪怕我只在那里生活了几年。

这些年，东奔西走，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也甚少再会口前。还好我和妹妹都嫁到了那边，每年过年，都能到那里看看。

我想看看那个永辉超市，看看农贸市场，看看卖海带卷和卤鸡翅尖的乡巴佬，看看老街的鸡骨架店，看看少年宫对面的冷面和辣炒海螺丝，都还在不在，味道有没有变。

想看看大桥路口那个智障的小姑娘，还在不在那四处张望；看看招待所附近那家理发店，还在放着什么流行歌；看看鹏程鞋业楼下的小商品批发，有没有扩大规模；看看新华书店里如今摆放着哪些参考书。

冬天的口前镇里，路上永远有厚厚的积雪。每次去那里，都会路过五中。五中前面是一家水厂。快到水厂时，我都激动地双眼紧盯车窗外，生怕错过每一个关于母校的镜头。

校门口，还是那个圆形雕塑，那个蛇形的六边形教学楼，还蜿蜒地趴在那里，只是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远远望去，白雪覆盖的篮球场依稀可见。那里，留下我们太多的欢声笑语。

我总惦记着进学校里面瞅瞅，每次却都没有勇气，我害怕被门卫拦住的尴尬，也害怕它变得太多让我找不到原来的影子。就让它留在我的记忆里，它就永远是我心中的模样。

于是，我就到镇里走走，通过它来感受我的学校，也可以唤醒我那沉睡已久的记忆。

于是，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记挂着它，它让我感觉到归宿感，是那种山水懂你、乡亲懂你的亲，是那种朝夕相伴、血溶于水的情。

4.

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

话虽很俗，道理却不俗。

不管你走到哪里，你最初的口味、你的习惯和记忆、你最亲最爱的人，他们都在那里，那个你如今嫌弃了的地方——你的故乡。

不能这样，也不该这样。

校友群里，有个同学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一个美丽的小镇，一个美好的家园，为何不到十年就要承受一次同样的伤痛？是自然的循环还是人的无能？我离开家乡几十年，没有陪伴她一起经历变化和发展，但是，她的伤痛，我越来越承受不住。看着洪流在她的胸膛奔流，我落泪了，好想为她做点什么，虽然希望亲人的安危还不知道，真心祈愿家乡吉祥。

朴实的一段话，却让我流泪。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5.

当你白发苍苍，当你历尽坎坷，你想要回的，是故乡，那个曾经生你养你的地方，那个你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抛弃的、你的天堂。是她用黑土地把你养大，是松花江水浇灌你，犹如种子发新芽。

你功成名就，你呼风唤雨，它是你的家；你穷困潦倒，你饥寒交迫，它也是你的家。哪怕你你富贵荣华、富甲天下，又哪怕你走投无路、 浪迹天涯，它都对你无条件接纳。

你又怎能嫌它命运多舛、千穿百孔、朴实无华？

它再不好，那是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