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述
“相传昔有王氏子与陶氏女相好,父母夺其志,月夜同投此桥下,故名。”
——清.《闽杂记》
桥真是个老东西,打从开天辟地就开始渡人。当地人说那座双抛桥,也是个老东西,清时就在的,你猜是个什么年纪了?桥下偶尔会碰见一条两条娶亲的大船,蓬上贴着喜字,结着大红的绸缎,箱笼摞起来,新娘嘤嘤地哭着,是喜泪。一顶一顶的船从桥洞里过去,好像进了一扇门,听说门里曾有个地老天荒,却是锁住的……
壹
又是江南烟雨时节,苔青的斜瓦,凹凸不平的青砖,全是积累着梅子时节的雨。雨水顺着斜屋檐滴滴答答地打在地面,滴滴答答,一点一点似滴入人心。雨开始哗哗下起来,这个时候的雨不下则一滴不落,一下则倾盆大雨。姑娘着一身褐麻衣服,跑到屋檐下躲雨,突然这家户的门开了,探出一位穿青蓝色描云锦缎袍子的少年,这户人家不是别家而正是这方圆内的望族王氏一族,这位少年不是别人而正是王家长子……
“月娘月光光,起厝田中央……”陶婉哼着歌谣将采的花从水中打捞起来放入竹编的篮子里,关了家里的小茅屋去往街心,她在桥边占了位置,准备着生计。街边贵妇小姐或平头百姓不时来看几眼,小姐们挑几朵娇梅海棠来别在发髻上,或者青年俊才买上一两朵送给心上的人儿。陶婉细细地整理这些娇嫩的花。河对岸王家少年静静地立着,手里一支画笔勾勾画画,一时皱眉沉吟一时又面含微笑,陶婉小心地留意着他,面含羞笑,一会儿功夫,少年过了桥,端端地立在花篮子前。陶婉故意不看他,只顾理手中的芍药,未几,还是忍不住道:
“今日的画可好了?”
“正是呢,可要看看?”
“我才不看呢,相隔甚远,又这么多人,不晓得瞎闹成什么样”
“非也非也,心有画中人,何须时与机?”
“那我倒要看看你画的究竟怎么样!”
……
“王升!你给我解释解释这颗大痣什么东西!”
“哎呀哎呀!意外意外嘛!别打别打”
“下次敢不敢啦?”
“不敢不敢啦”
……
烟火蹿上桥头直达寒星的高度,暗夜色的天空被点亮,整个城郊被染成五色的,隔岸烟火璀璨,欢腾满地……
贰
从一出戏的开始,到一出戏的落幕,流水落花比起无情人也许更眷顾尘缘。倘若人世生离难相守,倒不如以死别相认。
“陶婉,婉,婉....”
他拿捏着笔杆,将这两字翻滚在齿间舌上,研墨时,蘸墨时,下笔时。这名字像写在他心头的墨字一样,擦不掉,一擦,墨便更重更浓。在平日里惯坐的位置上翻起书本,也是漫不经心的,那些字在眼前飞来飞去,脑海里也都是母亲的话语:“他们家为陶婉定好了亲事,说是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今年年底,手脚倒快的很。”
算算日子,王升与陶婉分开已数月有余,那一厢居然就将亲事都定了下来。定是怕王生回府执意闹腾,到时候这边不免要迁怒到陶家。索性先下手为强,摆明车马,陶家并无高攀之意。或许,早在开始的时候,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即使再不甘心再努力挣扎,也依然没能摆脱这样的命运。
母亲曾说过的话,忽的又在耳旁回响:“……升儿,你是王家的长子,自然要有一门最显赫最风光的亲事……”享受了这么多年优渥的生活,终于有这么一天,他要为王家带来更多的荣耀,代价就是牺牲他的爱情……
他望了望窗外,透过梨木雕花的镂窗瞥见了月光。
起身,着衣,提起一盏灯,步出园外。如要此生两茫茫,不若连理桥下织,玉笛飞声霜正浓,一盏灯黄一双影…...
桥上的年华似水了无痕,桥下的芦苇都忘了那一夜的烟火。桥上来去匆匆的冬与春,桥下住着一双有心人。流年萧瑟,幸曾逢君,然山河老去,人世轮回,终是缘尽。
后记
据史料记载,双抛桥原模被毁,原位于岸边的三株古榕之一被残酷破坏。
佛说,渡人。
渡人即百善,善者永生。所谓永生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我自打被建成那一刻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世人都故作潇洒说最为孤独可怜,却仍在来去匆匆的冬与春里祈祷与日月同辉。而如今的我待在这偌大的人海里,听着外面的喧嚷,等待命运之神的判决,不过于我而言,我想守护的,已经没有了,既然如此,殒于墟芜,又有何惧?
只是,不要惊扰桥下城里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