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

今天,和庆果妹妹谈起“生意”这个话题。来自郑州的庆果是个能干的妈妈,会唱好听的民歌,也打理着一个茶叶店,我们几个妈妈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起怎样做生意这个话题,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是我对“生意”真的有种莫名的敬畏,因为,当生意和生计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有的是莫名的心酸和难忘的回忆。

我们姊妹几个能够走出窑上的大山,最根本的原因是爸爸妈妈不想我们一辈子都困在农村,做一个早早嫁与他人,只会生儿育女的无知村妇。爸爸不止一次地说,他的终极梦想就是我们都能走出窑上,靠文化吃饭,想想爸爸的愿望应该是都实现了吧。

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完全吹醒贞丰挽澜窑上这个小山村,但是我的父母却在那个连饥饿都还没有解决的年代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除了残疾的哥哥,其他的孩子们全部送进城上学。最先被送进城上学的是大姐,其次是二姐,三姐,我和弟弟。大姐和二姐去上大学后,三姐带着我和弟弟。

我们上学的年月,父母不知道我们上的是哪个班,不知道班主任是谁,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班会,也从来没有接送过我们上学放学,一年见一两次妈妈,爸爸每次来也只是匆匆忙忙看看米面油还有没有。我们从来不觉得苦,因为父母比我们更苦,生意人的手停口停是父母最先教给我们的人生第一课。那些年月,五个孩子上学,义务教育这个名词还没有出现,每学期报名时要交的学费,租房的费用加在一起,真的是好大一笔钱。爸妈每次为了我们能够顺利报名,早早就要做好打算,该怎样把学费凑齐。

爸爸妈妈做出送我们进城上学的决定时,同时也做了一个外出做生意的决定,不然,靠着做陶瓷的收入,不要说五个孩子一起读书,就算是一个孩子的费用都够呛。爸爸妈妈的分工很明确,爸爸是任劳任怨的采购兼运输部长,妈妈是能言善道的销售经理。在贵州六盘水的场坝,我的父母在那里做了二十年的陶瓷销售生意。

老家窑上,这个位于龙头大山山脉中段的一个小山村,有着几百年的陶瓷生产历史,从最早的纯手工业到后来的陶瓷厂,家家户户都靠做陶瓷谋生。爸爸在做生意之前,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能干的陶瓷匠人,我还记得小小的我专心地看着爸爸做陶瓷的样子:先用搅车棍把做陶瓷的圆形车子搅动起来,在快速转动的操作盘上,爸爸两只手沾上水,在一块软糯的泥巴上经过团、抠、拉、捧等不同的工序,几分钟的功夫,操作台上就出现了形态各异的各种器皿,哇,我简直看得呆了,爸爸怎么会这么厉害?最后,爸爸用一颗细线把做好的陶瓷割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长长的板子上,再返回来一个一个接着做,直到做满一板,爸爸才扛在肩上,晾晒在院坝里。

从每年的大年初四五开始,爸妈就要开始出去买货,曾家田、对门窑、缸窑、上窑、下窑,都是他们每天要去的地方。要去看看哪一条窑什么时候开窑,哪家烧小三洞,哪家烧小二洞,都出什么货,有没有小花边,志博水,蒸钵,大龙坛,小龙坛,还有各种尺寸的花盆,反正种类繁多,可是爸爸妈妈记得很清楚,哪月哪日在谁家订了多少货,放在哪里,每天晚上回来后,全部都能复盘出来,爸爸再认真记在他的小本本上。那个年代的人们淳朴自然,订好货后绝对不会卖与别家,就等着爸爸下次回来,带回货款,再逐家逐户结清货款。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爸爸在家,家里都是络绎不绝的来结货款的人,爸爸轻言细语地和他们对好帐,认真数好钱,亲自交到他们手上,还叮嘱好,下次有好的陶瓷,也会一并全部收购。爸妈做生意的二十来年,从来没有因为货款和人发生过任何争执,这或许就是对诚信的最好解释吧。

买好货后,就是交与挑货的脚夫们了,他们成群结队,用健硕的肩膀担起竹篮里的陶瓷,运送到学堂坪,那时专门装货的地方,因为马路只修到那里。学堂坪也是老家的陶瓷集散中心,各式的陶瓷错落有致地堆放着,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因为见证了从一团泥巴到一件陶瓷的整个过程,孩子们从小就懂得不随便碰陶瓷,连孩子们的打闹也离陶瓷远远的。

装货的大多是大型的东风车,爸爸一般要提前到城里的大型货场订好拉货的车。装货那天,每个人都很忙,爸爸要指挥装车,我们如果在家,要帮忙做好饭,招待好开车师傅。在准备好棕绳和软草后,装货师傅从早上就开始按照从下往上,从前往后的顺序一层层把货码好,软草是用来把陶瓷隔开,也能够起到保护的作用,以免发生挤压和碰撞;棕绳也是用来固定每一个位置上的陶瓷不随便移动,最后,整个东风车就像披上一件精致的铠甲一样。

装好货后,货车就出发了。糟糕的路况让整个货车的车身就像在海里摇摆的帆船,从隘口出来一直到爬完东山坡,远远在悬崖上看的家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我一岁时,爸爸押送的货车就侧翻在挽澜河里,导致左大腿骨折,养了整整一年才能下地行走,从此以后,爸爸走路便是一只脚高一只脚底。经过者相、牛场、花江、镇宁、安顺、六枝到达水城,这趟耗时两天一夜的运输才算是完成。妈妈早早找好下货的人,等天黑后,每一家都收摊了,货车才能开进下货。妈妈负责在车上下货,找的人负责运送,爸爸负责堆放,我们如果是放寒暑假,也会去帮忙,主要就是站在车上解绳子,一般要忙到夜里三四点。夏天还好,冬天就要更辛苦了,下完货,刚刚整理好,又要开始摆摊做生意了。

年复一年,直到我大学毕业,爸妈才把水城的门面连同剩下的货物盘点给别人,回到贞丰。

做生意赚钱吗?当然要赚,不然如何支撑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做生意辛苦吗?不苦怎么赚到钱?我的父母,他们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却也用他们的智慧和远见卓识给我们开辟了一条通向未来的光明大道。无论何时,我都敬重每一个为生活而努力打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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