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节:何小玉这个女人
不出所料,陈主任没过几天就主动给李元明打了通电话。李元明一手握住听筒,一手拨弄着手中的钢笔。李元明听出陈主任真心实意的感谢——当然不只谢谢两个字那么简单。陈主任和他闲扯着,逐步将话题牵引到郑克身上。陈主任的表达十分含蓄,他说郑局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惧内,俗话说的怕老婆。收了一收。李元明噢一声,等陈主任下半句。陈主任停顿稍许,像在思考该不该说,李元明也不催他,就静静等了约摸十几秒钟的时间。陈主任叹息着说:
“我听说郑局外边似乎还有一位。只是听说。”
李元明笑了,他心里暗自呸了声,这老狐狸,除了你陈主任,还有谁能对郑克摸根知底?他说谢谢你陈主任,要不晚上出来喝茶吧。有的问题,我也好讨教讨教。
李元明行动比陈主任想的还要迅速。郑克的妻子身高一米五,偏偏长了一张大饼脸,上面星罗棋布地点缀着雀斑。眯着的小眼睛内凝聚了一股锐气,看人时将这锐气化成一柄长剑,戳在对方身上。虽然穿着顶级品牌,看上去却俗得像一位暴发户。李元明选择白天登门造访,郑夫人的名字比她的人要幽雅得多,叫做罗兰。她透过猫眼,看见一位衣着翩翩的中年男人捧着一只纸盒立在门前。罗兰警戒地开了门。李元明作番自我介绍:
我是郑局的朋友。他说,郑局对我,可是有着知遇之恩的。
顺势放下纸盒。罗兰漫不经心地瞥一眼:里头窝着一只浅灰色的贵宾犬,趴着舔自己的爪子,也就三四个月大的样子。不禁心中的弦动了动,提过纸盒放在膝上摸它的脑袋。小家伙咿咿哼几声,倒翻转了身,肚皮朝上,要她来挠肚子了。罗兰扑哧笑,说你哪弄来的这小东西,倒是蛮乖巧。
夫人喜欢就好。李元明回答,是个朋友送的。别看它小,父母都是有证书的正规血统,高贵着呢。
罗兰听这答复,停止抚弄,调过头来看李元明了。眼神带点儿研判性质。
“噢——只顾闲聊,忘记问你有何贵干?”
罗兰的表情犀利严峻。李元明早有准备,他呷一口茶,微笑着说:
“我上回听郑局说贝贝出去玩,走丢了。刚好朋友给了这只小狗,就送过来。郑夫人要不喜欢的话我再拿走。我是商人,没有多少时间照顾它的,恐怕到时候料养不好,给一命呜呼了。夫人是行家,就当帮我忙吧。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我去准备。”
搞定罗兰不是难事。像她这种类型的女人:丈夫身居要职,自己呆在家里当全职太太。又没有多高修养,对艺术毫无热情,世界由购物和刺探隐私两部分构筑。两者都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她的年龄和形象,将她与许多事情做了阻隔:由于地位悬殊,又不愿意和市井妇人摒作一块,难免滋生出寂寞来。她的寂寞是一簇簇的,物质基础越充足,寂寞感就越强烈。此时,也似乎只有宠物能讨取她的欢心了。它们是纯粹的,也同样是寂寞的。这寂寞的一人一畜搭配在一处,就显得无比妥善,无比协调了。所以,对这从天而降的贵宾犬,她没有显示出多大的排斥,甚至私下,她觉得李元明是个非常贴心体己的男人。看吧,他先送了她这可爱的小动物,紧跟着从香港带来了她十分喜爱的“洛世奇”吊坠,他隔三岔五地送些东西给她,都是些时尚的,随潮流的物件。李元明偶尔也请她逛街喝茶,甘愿放下身段当她的车夫——罗兰的感动统统写在脸上,进而从枕边吹进郑克的耳朵:那个小李不错,顺发房产的。她说,人家捡破烂出身,打拼到今天这成就,不容易。你得多照顾点儿。
罗兰只是局中的一粒棋子。人人都是棋盘中的一粒棋子。李元明的目的只有一个:盈利。要制服你的敌人,首先必须了解他的弱点。从这个层面上讲,所有的棋子又都是对手,都值得下功夫研究。譬如何小玉。
送给罗兰的贵宾犬当然不是什么朋友送的,是司机肖勇特意去狗市高价购买得来。血统确实很纯正,父母亲都是名犬比赛的冠军,尤其毛色,罕见的浅灰。开价就更高了。最后花费了两万五千块人民币,还是肖勇磨破嘴皮磨来的。肖勇这人办事踏实,口风紧,他从来不用担心。
两万五千元用来投石问路,李元明感觉非常值得。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在李元明的观念里,价值就等同于价格,完全可以换成确切的数字。罗兰是小打小闹,给她尝点甜头就能对你忠心耿耿,她的价值和那条狗没有大的区别。何小玉则有些麻烦,这女人生就一颗七巧玲珑心,看男人,看生活,都鹰隼一样精准。李元明第一次由陈主任领着去见她,她穿着棉质睡袍来开门,李元明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郑克的眼光会如此独到,这女人谈不上好看,却绝对有味道,披肩发,直鼻薄唇,这天没施粉黛,像一株蒙着雾汽的野百合。李元明在她身上找不到旧日风尘的影踪,之前陈主任曾简短地介绍过何小玉:在一家娱乐妨当陪酒女郎,酒量奇佳,是压场子的老手。郑克被她迷得不轻,也不知双方怎么谈妥的,后来何小玉就不去陪酒了,在租来的公寓里做了专职“二奶”。
何小玉招呼李元明入坐,她泡了壶茶坐在他的对面,微笑着说:
“其实,是来找他的吧。”
“呵呵。”李元明不正面回答,“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既然是陈主任带来的,也没啥好避讳的了。”何小玉说,“郑克这人疑心病重,还独断。唯独对我算有求必应。我们各取所需,你要是为他而来,我劝你千万别操之过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那我直说。我们之间,也可以各取所需。只要啃下这块骨头。”李元明说,“你爸爸的医药费,你弟妹的学费,都不用担心。”
何小玉斜过眼睛,淡淡瞟李元明:
“啃下这骨头,你能获利多少?权力不用,过期作废。我懂这个理。我要现金,一次性,十五万。”
何小玉的表情淡然,语言也淡然。他事先调查过这个妹子的家境。一九八零年出生于某偏远山村,家中弟妹三人。母亲在家务农,自己十七岁就独立出来打工,前年开始,父亲患上肾功能衰竭,隔月必须做一次血透。弟妹两个都在高中,她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
“你要知道,李老板。”何小玉说,“来找我的人不只你一个。我不保证事到功成。”她懒懒地打个呵欠,李元明心知这是送客,站起来和何小玉握了握手,他说好,无论无何,谢谢你。明天我派人送支票过来给你。
“我靠青春这碗饭。”何小玉关门时忽然叹了口气,“男人是爱我还是贪图新鲜,我心里一清二楚。金钱是最肮脏,也是最牢靠的东西,李老板,你说对吧?”
李元明暗自一怵。回眸,门已经锁住了。他直觉感到这个女人不好应付。他有点迷惑,坐在车里还在想着她的话。有点儿慑人心魄的。肖勇还有处优点,话少,会察言观色。见李元明懒懒靠在后座,也不问,只将车子开得更快送他回公司。李元明下了车,朝前走几步,像想起了什么,问肖勇:
“陈雷那儿有什么动静?”
“好像还可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申请后就能减刑。再坐四五年,估计就能出来。”
李元明皱眉:“太久了。我等不到。他老爹也等不到。”他说,“我要你尽快把他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