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朱先生说会哭的人是可爱的。

不过不应当当人面前哭，要悄悄的哭，而且哭过了要哈哈笑。顶好口袋里塞满糖，一个人走到一处幽静的地方，坐下来想生世中一切曾经过的悲哀，以及将来的可能的悲哀，一直想到自己完全溶入悲哀之中，而哭了起来，然后突然收住泪立起来，把糖塞在口里，唱着歌一路回去，才叫做浪漫。

今天给大家讲赵小姐的故事。

我和赵某某赵小姐的相遇很奇妙，奇妙得刚好够写进故事里。

去年夏天，我在垦丁混迹沙滩音乐节，音浪和人潮都褪去后，是凌晨三四点的天。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回帐篷的时候，伸腿一迈，怎么也没想到一脚下去是温温热热还带点滑滑的不明物体。嗓子比大脑先反应过来，我以生死攸关的力气发出一声尖叫，不过还没能等到换口气继续叫唤人来，脚下的东西忽然开口甜甜地一句，“你回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赵小姐，在吹着海风的漆黑帐篷里，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般熟识的亲昵。

打开手电，眼前是个20岁上下的姑娘，手里拎着个空酒瓶，没能等到我开口问下一句，醉醺醺地又一句哭腔，“你知不知道，我男朋友走了。”

心下了然，大概又是哪个刚分手的痴情姑娘，可惜今晚我没有听八卦的心，只想睡觉。 “哎，姑娘，你走错帐篷了。”

话音未落，面前这个看起来还一脸坚强的姑娘哇的就哭起来。排演之外突如其来的状况，莫名其妙的，也没说什么重话啊，怎么就这样呢。

“好了好了，不哭了，你想赖着就赖着吧，乖，听话。”

没想到闻言她就止住了，我也只能认栽，说不定就是来坑我的。

“我男朋友以前也喜欢对我说乖。奇怪的是，每次他一说乖的时候，我就会缴械投降，毫无抵抗力。”

看来，今晚的故事势必要听了。

赵小姐的故事简短平常，不平常的倒是故事的过程中我内心满屏的吐槽。

开篇有点无聊。

“我男朋友对我很好。“

（“男朋友不好还留着干什么，过年吗？“内心腹诽。）

“他总喜欢在笔记本上写东西，我心里知道，他写的是关于前女友的事，他前女友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也是，可能他没多喜欢我，也没能彻底放下。可我不在乎的，有时候压不住好奇心，想看看他怎么编排她，就总是装作不经意调皮，开玩笑地逗他，写什么呢，是不是在写我多么好，多喜欢我？来来来，给我看一下嘛，我不会害羞的。每次当我吵着去抢的时候，他总就说，乖，听话。我立马就败下阵来，一点也不想再闹。“

（“这不是渣男啊，为什么不分手；姑娘啊，你这内心戏真多。“再次抑制不住地腹诽。）

“你肯定觉得他是渣男吧，我有时候也想，指不定哪天我撑不下去分手了，我念着他是渣男，也不会多难过。“

（“嗯嗯嗯，说的似乎有那么点道理，还是脑路清奇啊。“）

“可没想到，兜兜转转，时间慢慢滚过快三年，我们地感情好稳定了下来，同时保持的，还有他依旧写写写的小本子，和依旧用一句乖，听话挡回我的撒娇。后来，我本来也没想要看了，觉得就这样吧，放不下一个人，可能也就表明他长情吧。“

（“嗯，这话说得倒也不差，就是为什么有点无言以对。”）

“可几个月前，他兴冲冲地跟我说，有东西要给我，我当时忙着手头的事分不开身去和他碰面，他执意来找我，路上出了车祸，走了。”

“我赶去医院见他的时候，他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医疗器械都扎在身上，他穿着我给他买的一直很嫌弃的格子衬衣，染着血。我本来不想哭的，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好想他坐起来说一句，乖，听话，我就不哭了。哎，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就差这么一下。他走得很快，没能撑到第二天他父母赶过来，我帮着收拾遗物的时候，护士给我递过来一本小本子，是我耍赖那么多次他都不给我看的‘前女友回忆录’。我打开看后，就想，完了，本来觉得要难过大半辈子，这下，等惦记他一辈子了。”

“我没想到会那么矫情，里面写的是想和我一起去做的一千件事，。以前我不知道他这么不理工男，没想到心里还有一起去迪士尼和米奇拍照这样的愿望。”

“那个，节哀顺变吧。“

“我颓丧了好一段时间，总听到有人跟我说节哀顺变。可我总觉得他们就像是走走过场，因为有人死了，是件悲伤的事，所以要节哀，因为时间过去之后，也会觉得习惯，所以是顺变。”

（那我刚刚，说的是什么……）

“其实心底里，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持久的伤痛。人们安慰另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轻巧的很，他们害怕看到悲伤，可是他们不给人时间，也不懂得悲伤中的温柔。别人安慰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个悖论，能过去的是时间，而在心里我并不想让它过去。我不想变得对他的离去再感不到悲伤，而是觉得空洞，空洞就是忘记的开始。他是我经历的最近的一次死亡，失去本身其实无所谓，我觉得难过的是，我以后都听不到这样的一个人温柔地跟我说，乖，听话了，更让我觉得难过的是，除了和他相关的这么些人，没有人会因为这一件事而受到影响，虽然我知道地球是少了谁都不会停下来的，但是我还是想对他而言，可以有一点点不同。“

（听到这儿忽然不想再吐槽爱情故事，因为忽然觉得赵小姐有点可爱。）

“放下了吗？“

“不会放下的，我不恐惧悲伤，我悲伤多一天，就是怀念他多一天，但是太过悲伤他会不开心，所以我每天只悲伤半小时，完完全全只为他的半小时。我来垦丁是因为他，他在list里面写了想要和我来这儿的沙滩音乐节，我也有点喜欢这里了。“

“那跑到我的帐篷里呢？“

“也是因为他说，想要换一种方式认识新朋友。“

“不怕被打吗？“

“不会啊。“

“为什么？“

“因为他陪着我。“

背脊发凉。

“其实是因为我带着防狼喷雾，还有一包糖。”她咧嘴笑得轻巧。

“一包糖？”

“对啊，因为被打之后哭一场再吃一颗糖，事情就过去了。”

这下觉得赵小姐真可爱了。

“真可爱，我喜欢你的半小时理论。“

“你没说节哀顺变真好，真可爱。“

“我刚说过的，你没听见。“

“那个不算。”

“我不会安慰人的，因为我也喜欢悲伤过去。“

“是啊，他也不会，他在最后一页写的是，就算剩我一个，也想我能把世界上幸福的事都做一遍，这个人呐，真不会说好听的话。“

“真好啊。”

“是啊。“

天亮后，赵小姐起身离开，瘦瘦小小的一只，朝着太阳被镀上一圈温暖的光，晃眼得很。

到此为止。

没有后续了。

我最近一次收到赵小姐的消息，她告诉我，她在芬兰的圣诞村假扮圣诞老人，顺便吐槽了一下男友怎么会有这么弱智的想法。

“赵小姐，你还会每天悲伤半小时吗？”

“嗯。”

后记

比起悲伤，

更让人难过的是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