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飞逝,一切如常。
我依然是那个认认真真,端端正正的好学生,老师偏爱,同学羡慕。而他,依旧坐在后面跟一群狐朋狗友悠闲自在,逍遥度日。
初二,我们又搬家了,这次是大路边的一栋三层楼房。听妈妈说,是一个很赏识爸爸的亲戚帮我们家争取的。
据说这个亲戚的亲戚做房产建材生意,各处房子很多,以帮忙看房子和收管材料的名义,不仅不收租金,还有看房费给到我们家。
从不知道我们家原来有这么个“远房亲戚“,有钱还如此善良。从此我不仅有了自己温馨的小房间,还有一间书房,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有了自己隐秘的空间,就方便把自己的小小心事珍藏。
为此,我兴奋了好久。
房子有个后院,二楼的书房外有个很大的阳台,可以看到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和一块绿油油的草地,小树林的另一头是我们的学校。
新家距离学校很近,搬家后我开始和同学结伴步行回家,这个同学大多时候是叶文静,她家在我们的“新家”和以前租的房子中间的一个街区,几分钟的路程。
我感觉这座房子原本并不是打算租出去的,因为我发现了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比如在我房间的衣柜里有一些男孩子的T恤和运动裤,书房里还有几本书和高中的化学笔记本,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尘,应该是搬出去有一阵子了。
既然是别人好心把房子借给我们住,自然要妥善保管着他们留下的东西。我拿了一个纸盒子把衣服和书本装好,用胶带封存,放在了书柜的底层,上锁。
被幸福感满满包围,兴奋的同时,我还迫不及待挖掘这座房子所有的秘密角落,从一楼到三楼。
每天放学回来写完作业最大的乐趣就是数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探索,像是打开一个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样,充满期待。直到看完所有的房间,探索完所有的角落,我的目标开始向四楼空着的阁楼转移。
那是一个木地板的半层阁楼,没有灯没有窗,即使白天也是黑乎乎一片,感觉像是上演鬼故事的地方。每次跑到三楼往上的楼梯口,我就止步,不敢再往上一层。
越是神秘的地方越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想要靠近。一个人藏一个秘密在心底太难受,终于有一天放学路上,在叶文静的逼问下,告诉了她。没想到她比我更兴奋,说一定要找个机会,去看看我们家这个神秘的阁楼究竟是长什么样。
没有料到她说的“找个机会”会是当天晚上。我还在书房里写一篇关于“惊喜”的作文,除了搬进新家,我实在想不出在这每天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中有何惊喜。
她进我们家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确切来说,是她不管做什么都是风风火火。
我在书房里,隔着窗户大老远就听见她问:“阿姨,晚上好,小雪呢?”我妈惊讶但镇定的声音:“文静啊,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小雪在二楼书房。”
“这孩子,怎么这么着急啊?”
听到咚咚咚的声音,随即书房的门打开了,我妈话还没说完,在楼下纳闷。
“走吧,开始我们的探索吧。”她满脸欣喜,好像要去挖一个矿石宝藏一样,手上还拿着两个手电筒,刺眼的光柱射进我的眼睛。我放下笔,还没合上作文本就已经被她拉上到了楼梯间。
古人说“酒壮人胆”,此时是文静壮我胆,有她在前面开路,我果然没那么害怕。
站在四楼的阁楼,我们站直后踮起脚头发就可以触碰到屋顶。除了角落里堆着的几个木头箱子和随处落满的厚厚一层灰,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直到我们看到隐蔽的角落里一扇若隐若现的小门,因为是铁门,光线灰暗,不细看就会跟周围水泥的墙壁融为一体。
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们走近那扇门,发现并未上锁,只是用一个极为简易的门栓卡住。门栓已经有一层斑驳的铁锈,抽动起来还要用点力,我和文静轮流尝试,看着铁栓一点一点移动,锈迹慢慢滑落。“噔”地一声,随着铁栓滑倒尽头,铁门也随之打开。
走出这扇门,除了一个并不大的空旷露台,一无所有,夜幕慢慢降临,视野也越来越短促。准备悻悻而归,文静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拉我过去,除了一排齐胸的红砖伸延向上,有何特别呢?
“想不想爬上去看看?”
“爬上去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试试吧,小雪,我想爬。”
实在压制不住她翻涌起来的好奇心,我们像两只猴子一样,爬到了屋顶的最高处。
此刻坐在了将近五层高的屋脊上面,幸好周围的建筑都没有超过此高度,一面可以看到宽阔的马路,还来往奔驰的车辆,对面是万家灯火,另一边可以看到树林后面的学校。
“看,那边。”
我顺着文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右边再过几栋同样高度的房子,然后是江堤,江滩,长江和江对面的华灯初上,像是一条绵延不绝的光带,与江中的倒影自成一体,隔江而望,影影绰绰。
难怪一直有人想要登高望远,哪怕高处不胜寒,人们也孜孜不倦。站在高处看到的确实是和平时不一样的景致。只是换了一个角度,从平时切换到俯视,视野和感受就决然不同,那是我第一次懂得站得高的妙处。
更加让人惊喜的是头顶的天空。
随着夜幕越来越深,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星星像一颗一颗夜明珠一样闪耀,洋洋洒洒铺满了整片天空。
在离天空更近的地方,周围没有任何阻挡,伸手就感觉可以摸到星星,第一次感受周遭一无所有,只有头顶的星空。
被笼罩在这一片降蓝色的如泼墨一样的画里,莫不是今天最大的惊喜?
2.
有时候对着广阔无垠的浩瀚星空,对着漫天星光,只是静静坐着,耳畔有阵阵风吹树叶的声音,闭上眼睛,就觉得心有星辰大海。
有时候站在屋脊上面,像是踩在平衡木上,摇摇欲坠;抬头仰望星空,伸开双臂好似漫步云端,轻盈飘渺;
有时候从屋脊上跑过,会有种“我正在飞翔”的神奇感觉,仿若翱翔在大地之上,置身于云朵之间。
当少女旖旎的情思无处宣泄的时候,这里是最好的地方,可以尽情哭尽情笑,星星只是眨眼,月亮还会微笑,天地万物都是倾听者,我站在小小世界的中心,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旖旎的情思是从什么开始的呢?我也说不清。
可能是从篮球上奔跑的身影映在眼帘的一直是背影?可能是从环绕耳畔的歌声逐渐远去,销声匿迹?可能是不正经的那一声“小不点儿”,从我的世界渐渐消失?
一切回到了最初,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又感觉所有都变了。
我不知道跟谁倾诉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更不知道该如何隐藏这些小心思,因为一直被父母老师教导除了学习之外什么事情都不要想。
有的人,有的事,出现过,已经扰乱了平静的生活,想要不再想怎么可能呢?又不是写过字的黑板,可以挥手一擦,不留任何痕迹。
只是我不清楚心里的这些心思是为何,会在课堂上把我的思绪带到飘忽,会让我手中握住的笔停滞,会让我看书的时候突然想大哭一场。
好像生理课上有讲,这种现象可以称之为“青春期”吧,是个人身心变化最为迅速而明显的时期。如果可以,我愿意这么来想。
青春究竟是什么?一定不止是生理书上面科学的解释,我开始翻阅各种青春相关的书籍和文字来寻找答案。
闻一多说:青春像只唱着歌的鸟儿,已从残冬窗里闯出来,驶放宝蓝的穹窿里去了。
冰心说:青春活泼的心,绝不作悲哀的留滞。
莎士比亚说:青春是不耐久藏的东西。
果戈里说:青春之所以幸福,是因为它有前途。还说:青春终究是幸福,因为它有未来。
不同的人对于青春的见解似乎并不一样,寻寻觅觅,还是未曾知晓答案。
“文静,你说青春是什么呢?”
我坐在小树林旁边的草地上,看着紧紧拽着风筝线,跟秋风抗争的文静,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风筝,你给我回来。”终是敌不过呼啸的秋风,文静扯着断掉的风筝线对着小树林的方向呐喊。
青春会不会就像是风筝?用一根线牵扯的时候,总想飞得更高更远,一旦断线,被风刮得飞远,又想它回来。我们在原地痴痴望着远逝的风筝,发着呆,做着梦,跺着脚,笑着哭。
此刻不正是这样的情景吗?我们望着风筝远去的方向,我发着呆,做着梦,文静跺着脚,笑着哭,真是应景啊。
“我们去小树林里看看你能不能捡回来吧?”我收回思绪,起身拉起还在剁脚的文静。
小树林里都是一些刚种几年正值少年的杨树,夏天的时候枝繁叶茂,留下一地阴凉。入秋了,叶子大多已经泛黄,很多被风扯下枝头,地上铺上了厚厚几层枯叶,走上去吱吱作响。
风筝掉落在一棵全是枝枝杈杈的杨树顶端,目测有三层楼高,虽然从小和文静一起爬树翻院墙,像泥猴子一样长大,但是这个高度的树从未挑战过。
“我看还是算了吧,太高了。”文静准备打退堂鼓。
“刚刚跟秋风较劲的那股劲儿呢?这么快就缴械投降啦?”我还想打趣她一番。
“这个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去玩其他的吧,风筝嘛,拜托让你爸爸再做一个,我们下次放。”知道她又要开启撒娇模式,我赶紧打住。
正转身欲往草地上走,她突然松开我的手,兴奋地说:“你等等,我去搬个救兵试试。”说完跑向草地。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人,许峰和程萧跟在她身后。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你们放学走的不是这个方向吧?”
“偶遇。”看到许峰想要说什么,被程萧拦住。
好奇怪的偶遇。
“别闲聊了,你们谁可以爬上树去把风筝捡下来吗?那是小雪爸爸做的风筝,我们不想丢掉。”文静指着树顶。
“我去吧,许峰前天打球崴到脚了。”说完,程萧就顺着树杈开始往上爬,他的动作很流利,但是爬到高处我的心还是跟着悬起来。
“下来的时候慢一点,有些树枝不太结实。”许峰站在树下仰头提醒。
“小意思。”程萧低头对着我们笑着说。下到离地两米高的时候他把风筝递下来,顺势坐在一根树杈上说:“被仰视的感觉真不错啊,要不我就不下去了吧,你们要不要上来?小不点儿,我拉你吧。”
“我才不上去,管你下不下来。”本来想等他下来说几句感谢的话,被他这一番戏弄都咽下去,果然还是没个正形。
“你不上来,那我下来咯。”他的话跟他的人一起落在我面前,我惊得急忙后退两步,不至于让他撞到我身上。
暗暗深呼一口气,我假装镇定地说:“谢谢你帮我们捡风筝,再见。”说完拉起文静就往家里跑。
“不再玩一会儿吗?我还没玩够呢。”文静不满地抗议。
“回家吃晚饭啦,下次再玩。”我握紧文静想要挣脱的手。
“风筝还没拿呢。”
“噢,谢谢。”我囧着脸从许峰手里拿过风筝,抬头瞥见程萧似笑非笑的眼神,转头跑回了家。
回到家把风筝放在进门的架子上,我扑倒在沙发上,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你那么着急回家干嘛?”文静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问。“该不会是?”
“要吃晚饭了,你还不回家吗?”知道她又想八卦,我开始下逐客令。
“哈哈,你是想用气喘吁吁来掩饰小鹿乱撞吧?”逐客令在一颗八卦的心面前毫无抵抗力。好像被她言中,可是我不想承认。
“一句话两个成语,看来最近语文学得不错呀,月考考了多少分呀?”知道文静最害怕跟我讨论学习和分数,赶紧转移话题才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哼,不想跟你玩了,我们绝交。”果然,每次都是同样一句话,说完她就拿起书包悻悻往家里走。
晚上,我站在书房外的阳台上,看着小树林,想起下午的“偶遇”,这应该是这几个月来我们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借着月色,隐约看到挂住风筝的那棵树,比其他的树高出一截,想到他爬到树顶的那一笑,努力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波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