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天下之冷月刀
刹那芳华逝,红颜弹指老
冷月刀,刀名冷月,直刀,寒铁所铸,宽约五指,刀背厚约半指,近背处三指纯黑,近刃处二指纯白如玉,刃薄如蝉翼。
我坐在楼台之上,听李逸晴此言,他本是爱刀之人,看他眼中神采,对此刀必是倾慕以及,弹剑却有些不以为然。
“刀主如何?”我饮完杯中酒问道,李逸晴略一皱眉道:“此刀我只是听说,未曾见过,更何况是刀主,只是传说百年前落入一姓金的刀客之手,近日闻得那刀客的传人柳月在江湖出现,但只是传说,无人得见。”又是一叹。
柳月?女子之名,我是极爱剑的女子,此时真想见见这拥有天下第一名刀的女子是何模样。
“我还道只有我一人大老远的来此看百花节,原来杨柳妹……公子也在此处。”我略感惊异,我身着男装,是何人不识趣的叫破?回头,正是孤灯。好在酒楼中人多,都在议论今日份做百花仙子的女子会是怎样的。未曾有人听得我们对话。我示意孤灯在弹剑对面坐下,孤灯也不客气,执杯就喝了起来。
柳镇,本是山城,民风质朴,镇中居民多喜伺花弄草,也不知是哪一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当地每年三月初三举行百花节。此节选当地貌美女子,以百花仙子妆扮起来;置一平台之上,平台四周饰以时令百花,再以四个精壮的汉子,抬起平台,当前两个大汉擂一面大红鼓开道,自百花庙绕全镇一周,再抬回百花庙,以示对百花仙子的敬爱之情。其间,另有女子可像百花仙子祈福,未婚男女则可以互赠荷包以述情衷,请百花仙子证谋。
此风俗颇为有异,玉虚初说与小妹听了,小妹颇觉有趣:即是如此,那月下老儿岂不是要失业?便巴巴的望着日子,待日子近了,小妹便携了良友往小镇而来。想不到孤灯也会在此,这时,凤啸未立,孤旅堂也是日后之事,孤灯自是孤灯,未成浪子。
我本是性喜逍遥,不喜拘束、厌烦争斗之人,李逸晴本是淡泊之人,到此小镇住了约有十来日光景,游山赏水倒也自在。弹剑性格却有不同,初到时,他方觉新奇。多呆得几日便觉得太过清静,想要找个斗上两招的人都没有,烦闷不以。
这一日,镇中热闹非常。弹剑是久居闹市见惯了热闹的,也未见有甚兴头。倒是这酒楼主人于大节之时送远客的一坛好酒,让他一双招子放光。此时见了孤灯,便如遇着了故知一般。孤灯饮下一杯,弹剑便要以半坛美酒为赌,要拉孤灯到一僻静处过上两招,孤灯正在推辞之间,哪里辞得了,忙请逸晴相救。我只在一旁含笑看三人嘴战,将坛中好酒一杯又一杯饮了,弹剑恼了,一把夺过坛子,就口饮了,孤灯只得道:“店家,劳烦再上两坛好酒,小子厚金求之!”
酒来了,未曾喝得,却闻得鼓身渐近,情知是百花仙子至了;我早听得此次百花仙子是由一过路女子相伴,有心睹其风彩,典了逸晴的两把银质飞刀,抢了临街的桌子。此时不仅我们,酒楼中人俱挤到栏前相看。
远远的便见人声顶沸,一群人自街头而来。当前两个男子腰间各系两条红丝带,各将一面大红鼓兜在腰间,两臂以红锤擂之,如春雷过境,唤醒万物。四个大汉也是身着红衣,肩扛一杠横木,横木之上,当真是百花铺就的一个台子。是怎样一个女子?有词为证:秀发三千滑如丝,但有琼英缀其间;远山长眉疑为黛,烟波渺渺似为情;一点樱唇浅含笑,十指纤纤拂兰花;本是世间寻常女,疑是神女降人间。
由远及近,小妹等抬眉忘去,正见那女子,微抬右手,起个兰花指,含羞带笑,将额前一缕青丝略略往后拂过,举手投足,优雅万端。那女子一抬眼,便往这边看来。与小妹目光撞个正着,我满脸赞叹,冲其一笑,那女子宛然一笑,灿若朝华,连我都看得痴了,又岂论身边那一干男子!
岂料对面酒楼一声惊呼。原是几个顽童,不肯与众人相挤,贪高而上,坐于屋顶。怎料几个在屋顶之上又不安份,推来揽去,一不留神,较年幼的一个,便自高楼上滑了下来。众人只贪看那女子,闻得惊呼,叫声不好。我等欲待要救,无奈这边酒楼中人将我几人挤在其间,俱被困住,立时急了,正要挣脱众人,前往相救。只见高台上那名扮做百花仙子的女子,一个飞身将那孩子接了,共那名孩童复又落于花台之上。
那女子起身之时,带得周身琼英纷飞,发间饰花花瓣随风飘散,再自其肩、其发落下,神情不慌不乱,落下之后,那孩子惊得不敢说话,她只冲那孩子灿然而笑。
我等在心中齐赞:好俊的身手!可乡民之中,岂懂江湖奥妙,愣得片刻之后,却当真个是百花仙子降世,倒身便拜,众口齐呼:恭迎百花娘娘显圣,祈娘娘保得百物丰茂,小镇无灾无疾!
酒楼之上,唯有我们这四个外来人立而不拜,那女子看向这边,五人相对一笑;那女子情知辨之不清,将身形一晃,飞身往远方山林中纵去。只留得众人兀自朝拜,还有这酒楼之上如痴般伫立的三人。小妹是女儿家,是以好点,见他三人痴呆,只管趁机将那两坛好酒拆了泥封来喝。
闻得酒香,弹剑早以醒转,一伸手执个杯子示意小妹倒满此杯。逸晴本是恬淡之人,心下感叹,也只执了酒杯来喝,只剩得孤灯一人,立于栏边发呆。
那酒楼中人,因知我四人是外来之人,不懂地方规矩,所以也不为怪,撇下我们,店主也不招呼我们了,俱往百花庙中去参拜祈福去了。偌大个街道,原是人潮汹涌,倾刻间,俱退个干净,只留得我四人在楼台之上,且斟且饮。
半晌,孤灯才悠悠回过心神来,一口道:“想我们浪迹江湖,四海为家,若非今日得遇,怎知世间还有此等女子?”
“是啊,我也奇怪,若是江湖中人,以她身手,断不会是个无名之辈,若非无名这辈,以为我们的阅历岂会不识?!”弹剑心下也是疑惑。
“是非祸福由天定,万般皆随缘!若是有缘,自有再见之时。她若在江湖,自有相交之日,何苦争这一时?”我连饮了三杯,方才说出此言,孤灯却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转过念来:“那女子虽身手不错,但孤身一人,又未曾见得行礼,我看她往山林去了,若要离开,她那身装扮,势必不好行走。我听人说是外来的女子,即是外来,必有歇脚之处,到得夜间方便之时,必回歇脚之处,易妆之后,才会离开小镇!”
“菁菁说得正是,她此时不便回镇,定是在方才那片山林里,不如我们带些酒菜,且去寻她,大家把酒言欢,未知如何?!”孤灯喜上眉梢,我见弹剑与逸晴交换个眼色,弹剑道:“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完,只管摇头叹气,冲我眨眼。
孤灯不解其意:没来由的怎的说这句词?我笑道:“弹剑的意思是说:阁下即有倾慕之意,且有心结识,何苦拉我们这几个人去凑趣,我们若去了,不留神抢了阁下风头,或是坏了阁下的大好姻缘,岂不罪过?你要去便去,不必理我们便是了!”
“晕,这两句词可以这样解吗?”孤灯面上已红,嘴上犹不承认。小妹与他相交几年,初次见他面红,只在心里偷笑,下次遇着老道,说与他听,一定笑死。
“杨柳姑娘解得繁杂了些,你要去快去,追到了,小弟帮你迎亲,若追不到,嘿嘿……”弹剑正有后话,却听得那呆子喃喃自语道:“这样女子,也不知可曾许过人家。”我听得此言,一口酒当场呛着,连咳数声对他道:“我打听过了,历年的百花仙子,皆由处子所扮,并且要等到来年,由下一届当选的百花仙子给前任证谋,才得许人家!”孤灯闻言如获大赦,自往厨房,收拾了几样果品糕点,两壶好酒,往山中去了。
待得孤灯走了,逸晴道:“菁菁你又胡闹了,何苦拿话哄他?”我一脸莫明,逸晴道:“依你方才所言,若有人连做得几届花仙,岂不要误了嫁期?”
“晕,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历来也未曾听得有哪个女子因为连做花仙而误了嫁期的。反正是年满十四岁,未嫁的貌美女子均可当选!”逸晴见我言之凿凿,也不再问,我们几人谈天论地,饮至天黑,累了便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早起之时,突然想起,相遇匆忙,竟忘了问孤灯的歇脚之处。好在小镇不大,知名的客栈也就两三家。我起得最晚,梳洗毕,仍着男装,与弹剑、逸晴一起往几家客栈去寻孤灯。
怎料,遍问店家,竟无一人得知,我心下慌了,昨日之事,几疑是梦。可是是大街之上,仍有落英无数,余香飘散。那外来的女子,歇脚之处,早有人捷足访得,本还有两个侍女相随,待得店主忆起,已是夜深,那两名侍女并行礼等物俱没了踪影,就似未曾来过一般。小镇之中更加认定是百花仙子降世,一时之间,传为奇谈。
我们在小镇流连得几日,未见孤灯归来,也未闻那女子行踪。江湖人,终将归于江湖。我们猜来想去,即是江湖中人,必有相聚之时,到时便见分晓,也不再逗留,便离了小镇。
我孤身去了塞外,逸晴回了蜀地,弹剑自往别处行走去了。
我在塞外盘桓了约三月有余,但见草原上风光无限,弋壁滩里黄沙漠漠;冰雪园里寒冰似铁,深山林在奇木参天;只觉得胸襟开阔,自己缈小得如红尘中一粒细沙;待得久了,又起了呼朋唤友之心,要寻得一处所在,并一班朋友做个相聚之所。我即起了呼朋唤友之意,不觉但想念起相交故知来了,遂一马回了中原,访友去了。
入得中原,沿途只听得议论纷纷,说是武林之中,新起一派,名曰凤啸天下,一月之内,横扫江南数派,立时名贯江湖,总坛主正是那柳月!江南数派心中不服,招集天下群雄,要声讨此妖女邪教,日期便定在七月初七,地点便在那腾王阁上。
柳月?岂不正是冷月刀的传人?我心下立起了几分敬意。又听得沿路只有人叫骂妖女,不由在心冷笑:新起门派,若对前人不够恭谦,便有出来喝斥;若行事孤傲,又不与所谓正派为伍,便是邪派;女子之中,但有杰出之人,偶然行得件惊世骇俗之事,便呼之妖女!是否为妖,也未为可知。
思及逸晴爱刀,弹剑喜欢热闹;孤灯与玉虚又是常在江湖之人,此次大会,且不论是非如何,若相往,必可一聚。我虽无意于是非,却也快马赶至南京,以图与旧友相聚。
到得南京,已是七月初六,大小客店俱已满了,哪还有栖身之所?我一路风尘,没奈何,牵着马,欲到民巷之中寻户人家借宿,半路之上,被人猛的一拍肩膀。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这几日江湖之人齐聚南京,我本未曾在意。此时料得是相熟之人,却是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娇俏可人,却未曾相识,她身边立的正是弹剑,我长叹一声,喜道:“正愁没个歇脚的地方,先带我回你们歇息的地方!好累!”
洗去一身风尘,绾理三千烦恼丝,淡扫峨眉,且束裙钗,回复了女儿家装束。再与弹剑相见,我已知那小姑娘叫小魔女,是弹剑的堂妹,瞒了父母,偷偷跟着弹剑,半路上被弹剑察觉,弹剑怕误了大会之期,加之对其极是宠爱,所以便带到南京城来了,但毕竟不好照料,此次见了我,正好把她扔给我照顾。而弹剑与逸晴也已相会,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厢房里,这一夜,我是困倦以极,未曾与他们叙话,倒听小魔女这小姑娘说了一夜的童言稚语。
第二日,群雄际会。我又睡过了头,到得腾王阁,楼内已是满坐,楼外,尚有各派辈份低的弟子在外候着。我与弹剑佩剑,小魔女与逸晴未尝带得兵器。我本不常理江湖是非,在江湖虽有名号,但认识我的人却不多,逸晴更是如此,弹剑行事又较孤傲,是以我们到得门口,就被门外守候的弟子围了:“你们是何人?报上名来!”
“好生无理,哪有你这样直冲冲与人问话的?”我见这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亮出兵刃将我们围在阵中,心下恼火,“要知道我的名姓,恐怕你们还不够格!”
江南一派,广发英雄帖,原也是邀了凤啸天下前来对质,给个交待的。我尚不明所为何事。那群人见了我女子装扮,再见我出言毫不客气,便要动手。弹剑本是手痒,迟了近一个时辰,现又被人无端阻在大门口,好不恼火。再加上又有堂妹在此,有心逞一下威风,哪等众人动手,便抢先一剑扫过,往众人面前递了过去。
我一个滑步,拉了小魔女欲退出战圈,哪知这丫头有两下子,自腰中嗖的抽出一柄软剑与最近的一个男子斗了起来。我与逸晴相看一眼,无奈,各自出招,且打赢这没头没脑的一架再做计较。
眼见我们这边动起手来,那边别派相候的弟子,齐声喝道:“好放肆的妖女,带得这两个手下,便要动手,岂不是欺我江湖无人?”遂一起涌了上来,楼内闻得门外打斗,俱涌了出来。我心知他们将我们认做了凤啸天下的人,心下恼他们无理,也懒得出言解释,只道是多说无益,且打完再论。
早有玉虚道长与孤灯出来,见得是我,连叫住手。但已迟了,我与弹剑,已连伤了五六人,那各派之中,见手下不济,早过来接过手来,那些受伤之人,见了帮手,齐声叫道:“师傅快擒了此妖女!”老道与孤灯拦在当中,叫道:“不可胡言,这四人是我倚剑山庄之友,并非什么妖人,快快住手。”
弹剑意犹未尽,却也罢了,气终是未消,对众人道:“这般草木皆兵,口出恶言,以多欺少,真不知谁人才是妖!”
众人一时理亏,虽不忿,却也回口不得。俱都回了座位,我们也进了楼,与玉虚道长、孤灯同坐于二楼左侧。六人且各自坐了。耳闻那边低语,说是凤啸天下中人将江南第一大帮鄱龙旗所经营的赌场、妓院洗劫一空,并将妓院中的青楼女子俱都掳了,逼其从良。我耳闻的逼其从良四字,不由得冷笑了出来:“荒谬,由来只有逼女子为娼,救女子从良,你们却道逼女子从良,颠倒是非也太过明目张胆了吧,难道你当在座诸位,与你们一般俱是无耻之徒不成么?”
那群人,本是小声议论,被我高声喝了出来,心下好不窝火。对面却有一男子冲我拱手道:“这几位确实是不明是非,请杨柳女侠有各位英雄且听在下一言!”孤灯低声道:“此人鄱龙旗的左护法——黑三。”
那男子道:“我门下并无逼良为娼之事,各青楼之中的女子,俱是流离失所,无所依托之人,也有为父母亲人所卖,全是自愿为娼。”小魔女闻言,蹭的就要立起,被玉虚强按住了,低语道:且听他还有何高论,好看清在座之人的嘴脸。
鄱龙旗一派中人,俱自点头,显出自得的神色来,我在心下奇怪:此派以经营赌场、青楼起家,在座俱自称正派之士,如何会来赶这斯的场子?是了,必是为了那天下第一宝刀——冷月刀!
那黑三接着道:“凤啸天下未下战帖,便连番洗劫,虽可恼,却也实不敢劳动各位。我有一义妹名唤梦倩,本是秦淮河畔新选花魁,精于琴棋,我怜她之才,有心使她从良,便认为义妹,承蒙铁拳帮少帮主见怜,不理世俗偏见,三书六礼下聘求娶。”只见那男子邻桌,一少年人起身冲众人点头,铁拳帮倒是实打实的名门正派,众人俱侧耳听其下文。
(弹剑低声道:“这斯经营青楼、赌场起家,怎的说起话来,文诌诌的?当真是斯文败类?”边说边拿眼冲逸晴与孤灯坏笑,老道低语:“早有耳闻,此人粗鄙的紧,今日此话,必是有高人相授。”小魔女一笑:“什么高人,我看是个低人,这么容易看穿的伎俩也拿出来用!”孤灯道:“小妹妹说对了,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且听他下文,看他还有甚言语。”)
那少帮主复又坐下,满面忧怒之色,黑三接着道:“婚期便是今日,二月之前,那凤啸之人,掳走我青楼之中的姐妹(小妹闻得此言,到口的酒差点喷了出来!在心里骂道:垃圾!),我这妹子性子犹为刚烈,不肯从之,可怜了我那妹子不仅被那妖女一剑穿心,连容貌也被毁了,左脸之上,被划了一刀!”
黑三言毕,神情甚为凄惨,小魔女低声道:“那女子好狠心啊,都是女流,即她不愿,一剑杀了她就是,为何要毁她容貌?总不会是怒其不争,不肯从良吧?可是她不是要嫁人了吗?”逸晴道:“小妹妹前半句对了,中间一句不对,后面一句,我也想知道。”小魔女聪颖的紧,立时悟得:不管是为何,一剑杀了便可,何须毁她容貌?
那黑三接着讲下去,再后来,便是半月之前,金枪帮被人夜袭,帮主被杀。但除帮主被杀之外,余下仆人帮众,也未见有多大损伤。在这两件事之间,挑了无数所谓正派的梁子,接着便有今日之事。
至于传说中的冷月刀,却无人得见。
众人俱私语。我无心理会,桌下暗踢孤灯一脚,问道:“上次一别,你怎么就踪影全无?结局如何!”弹剑与李逸晴立时忆起,玉虚不明所以,小魔女也是奇怪,孤灯微微笑道:“正要请你们,还未跟你们来得及说,正想请老道主婚,菁菁做大媒!在明年三月在小镇请当选的百花仙子证谋,然后就于当日成婚!”
“不是吧?这媒人可没得白做的!还有,嫂子叫什么?”我问,孤灯答:“柳月!”
“啊?!”不仅我、李逸晴、弹剑、小魔女,就是一向老成持重的玉虚道人也跟着喊了出来。孤灯看着我们的表情,满脸笑意。楼中众人,本是私语,听得我们这边声响,都往这边看来,玉虚清咳了一声,做无事状。小魔女冲我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我夹了一块牛肉递到嘴里,也不理会众人的目光。
这时,却听得门口有女子娇喝一声:“凤啸天下总坛主:柳月到!”
百来人,数百只眼俱往门口望去,却见一绝色佳人,身后跟着四个佩剑少女徐徐而来,那女子仪态端庄大方,自有一股大家之气,正是那日于小镇之上,相遇的女子。此次妆扮,与上次大有不同,神情也是不同。上次,灿若朝霞,抬眉淡笑若出尘仙子;此次却是冷面含霜,手握佩刀,威仪万端。
许是心有灵犀,那柳月姑娘,抬眉往我们这边看来。与孤灯两下里见了,旋即冰消雪融,巧然一笑!我们几个皆还一笑,只在心中赞叹:这臭小子好福气啊!
众人见我们相顾而笑,俱怀疑惑往我们这边看来。但柳月的一笑,却认在场的男女都赞叹不已。更有人低声道:可惜了。
那黑三且不理会众人赞叹,抢先发难:“妖女,你害我义妹,杀害金帮主,无视我鄱龙旗旗威,无视金枪帮、铁拳帮众兄弟!(弹剑低声道:好,这下都扯进去了。孤灯做个嘘的手势。)欺我同道,杀我同门,掳我姐妹……”
柳月忽的抢断道:“是你姐妹还是你的赚钱法宝?!”黑三立时哑口,但此人脸皮之厚无人可敌,避而不答:“你欺我鄱龙旗无人、金旗帮无人、铁拳帮无人么?欺我武林正派无人么?!”
“这句更好,本是名声不佳,此刻也与武林正派齐名了!这话说得真好!”我在楼上啪啪鼓起掌来,柳月闻言,复又冲我一笑,再看孤灯一眼。
黑三恼羞成怒,正要回敬,柳月哪给他机会:“阁下是武林盟主么?阁下能代表整个武林么?更何况阁下在鄱龙旗只是个小小的左护法而已,上有四使,共二位旗主,你即不是做得主的人,又何苦急吼吼的强出头呢?”
黑三脸上黑一阵、白一阵的,却被柳月说得字字在理,那边厢,后面正座的四使并两个旗主正要开言,那人却兀自叫道:“且不论我是何身份,就算我是一无名小卒,你也得给我个交代!我那妹子,死得好惨!”
“狗贼,休得在此装腔作势,待我先杀了你,再将你的无耻行径公之于众!”那四名少女,左手有一个性情略急的,冲口而出,就要拔剑,被柳月拦了。众人闻言,皆一愣,柳月冷冷道:“你那义妹是自杀,容貌也是她自毁!”
“你胡说!”黑三刚刚喊出声来,那少帮主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让她狡辩,待她说完了,再送她归天!”
柳月凄然一笑:“我只是将你把她许配给铁拳帮少帮主的消息告诉她,顺便告诉她三年前将她强暴的那名男子是鄱龙旗的副旗主,她面前的那碗参汤,是你煎给她的堕胎药,而那个趁黑到她房里从不肯开灯说话的男子不是你,却是金枪帮帮主,或者是别的对提高你江湖地位有帮助的人!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她说这番话之时,悲伤之色油然而生:“我本想让她认清你的真面目,不要再对你心存幻想,谁料她表面冷静,说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待我担心,她已死了,并留了血书与你,求你觉悟,我才会将她尸首留下,期你以发妻之礼厚葬,谁料你无耻至极,竟还有脸招武林中人以此事做幌子,达到你在江湖成名的目的!”
众人闻得这番言语,俱议论纷纷,黑三正要辩驳,却被那少帮主一把过来揪了领子:“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黑三立时语无伦次:“你……你不要听这妖女巧言诡辩,我……”那少帮主双目如炬,厉声道:“不是真的,你抖什么?”“你……你这么凶的样子,我当然抖了!我……”
那少帮主一记老拳当头打去,这黑三虽无耻,却也有点功夫。此时事情败露,原抱一丝侥幸,哪之少帮主全不给他狡辩机会,装做惧恐之样,见这拳头过来,当下两腿连踢攻他下盘,那人就脱了手,挥拳打来,这黑三千防万防没防到后面有人一刀递过来,刀贯背而过,勉强回得身去,正是那鄱龙旗的副旗主!
“三年前,在下酒后一时冲动,做下了后悔事,此人连番巧语,我也尽信了,今日真是惭愧了!”那人言之有悔,颜面之中可无一丝悔意!
“我云华无福,与梦倩姑娘无夫妻缘份,但我以发妻之礼将她葬在祖坟,你曾经凌辱过她,任你有千般话头,今日休想离开,留下人头再走!”那云华拔出他面前黑三尸体上的钢刀,挥刀便往那副旗主劈去!双方帮众立时便打了起来。
弹剑赞道:“是个汉子,非池中之物也!”孤灯闻言,只是一笑,自楼上纵身而下,落于柳月身前,执柳月之手,柔声道:“事情已经了了,我们走吧。”
柳月颔首而笑,二人携手便往门外走去。身后有人高声喊道:“要走可以,冷月刀留下!”却是那一直未曾开口的正旗主,小魔女啜的一声骂道:“好无耻的东西,门下出了如此之人,不清理门户,还有心垫着别人的宝刀,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孤灯看我们一眼,那正旗主哪理会小魔女这小女孩家言语,自挥了刀从楼上往楼下二人所立之处而去,未及近身,弹剑身形一晃,挡在眼前,接过三招,回头冲孤灯一笑,对那怒不可恃的正旗主道:“我家妹妹说你为老不尊,让我替她好好教训你一下!”
说罢,挽起剑花,向那正旗主攻去,楼上自是打成一片。小魔女拍着手跳脚叫好!孤灯携了柳月自去,却又有人拦住了:“在下不敢叫姑娘把刀留下,只想相借几天,观赏把玩些时日!”却是那所谓的正派中人。此话一出,大厅之中,众人均撕下面皮,唬的围了起来。侥是老道的好脾性,此时亦与我一般,亮出兵器,往楼下围住他们的人发难,那四名持剑少女,也各自拔剑。
众人见小魔女年幼,也不欺她,任她在楼上观战。小魔女只在上面啪手叫道:“菁菁姐姐这一招剑法好棒,叫不出名来!弹剑哥哥你那招青蛇吐信使得慢了些!逸晴哥哥的飞刀不错,老道的拂尘使的好棒!四个漂亮的姐姐的剑法好凌厉啊!柳月姐姐,你有空了让她们教我啊!”
玉虚冲孤灯使个眼色,只教他二人快走。孤灯架过两招,柳月一直立于孤灯身旁,未曾出手。他二人心下明白,他们若不走,这一架,无论输赢,都难有了时!
二人使个渔鹰点水,晃过三两人,跃上二楼,自往窗外去了。可偏有那不要脸的,四人将小魔女围住,叫道:“若想要这女娃儿性命,留下冷月刀再走!”正是那鄱龙旗四使!
四使只道小魔女是个小姑娘家,虽无防范,也四人齐亮出刀来,要往小魔女脖子上架去。小魔女知他四人轻敌,将身形一矮,自腰间拔出佩剑攻他四人下盘。那四人不防有此一着,但毕竟是老江湖,立时便稳了阵脚,小魔女虽聪颖,毕竟才十三四岁,三五招便较那四人擒了。
我们几人各有敌手,一时俱难脱身,本是以一敌众,弹剑欲丢下那旗主前往相救,一时分神,那旗主一招平湖揽月划过,侥是弹剑避得极时,仍被削掉了半截衣袖,左臂也挂了彩,心下更恼。柳月闻言,将手中刀抛向那四人,道:“你这么想要,就成全你!”
刀至半路,数百只眼俱望着此刀,那四使并那正副旗主,还有闲着的人都往那当中抢来,谁料柳月身形一闪,手腕一翻,隔空取物,那刀嗖的自刀鞘飞出,刀鞘自半空落地。刀已入柳月右手,柳月的身形在半空中一个旋转,使一招风卷残云,刀光划过,众人皆退,弹剑早飞身奔到小魔女身边。小魔女忘了惊怕,只满脸兴奋看柳月的身手。
我一直不明白,月,或圆或缺。冷月寒星,本是凄冷之意。这冷月刀却是直的,如何与月之相联在这一起?柳月出手的这一刻,我懂了。
刀是直刀,但刀法及刀上的萧杀之气,却在用刀之人的周身划出一个圆弧的界,使攻击之人无法近身,未战先怯。那个界,给人的感觉,就似深秋时节,冷月孤星,寒霜满天之意。那番凄冷,连人的心,都要被冻住。
我们皆停了手,只看柳月与那正副旗主并四使相斗。俪影翻飞,划出无数寒光。此六人均是用刀,此时却缩手缩脚,施展不开。片刻,柳月使一招狂风卷叶,自上而下,自左而右刀光一片,逸晴道:“看清她刚才那一招的来势与去势没有?”我回答:“只能以敌人所处的角度和伤口的方向、深浅来判断!”
六人俱已受伤,孤灯飞身下楼,一脚踮起刀鞘,柳月将刀横过,刀自入鞘中。柳月道:“诸位都看过了,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小妹先告辞了!”冲楼上弹剑、楼下的三人点个头,与孤灯翩然而去,那四个少女,也是轻功了得,跟在其后,皆没有了踪影。
余下之人,皆感无颜,互道声珍重,都灰溜溜走了。唯有那鄱龙旗的六人有伤,不遍行走。纵是走得动,此时也走脱不得。
云龙一刀将副旗主跺了,然后头也不回,往少林寺出家去了。正旗主还有些骨气,举刀欲要自刎,玉虚拦下,道:“即以悔悟,死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有家私万贯,何不留下残命,在世间偿还余孽!”那正旗主闻言,满面愧色。鄱龙旗中,却也有两个未离之人,原是受恩于旗主之人,本是打算替他收尸的,见他不用死了,当下跪在众人面前连磕三个响头,架了那正旗主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腾王阁。
只剩下那四使了,小魔女找李逸晴借一把飞刀道:“听好了,姑娘我呢,叫小魔女,不叫侠女!”那四使惊得喊道:“小魔女奶奶,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好吧,饶了你们也可以,不过得在你们身上留几个记号!”四人正不知她要做何记号,小妮子自袖中掏出一只瓶而来,随手拾起地上一支筷子:“闭上眼睛,乖乖的不要动喔!若写得不好,我就用刀来刻!”那四果然乖乖听命,她动作也快,立时完功。我们四人一看,正要大笑,她做个嘘的手势道:“等我们走了再睁开眼睛!”四人皆拼命点头。
我们五个捂了嘴,离了此地,仍大笑不已。那四人待了半天,确定没有人了,各自睁开眼睛,才发现四人额间正中都有一个寸许的正楷朱砂字,四人和起来就是“我、是、坏、人”。
路上,小魔女调皮笑道:“放心好了,那是我爹给我的整人法宝,那四个字,他们这辈子都相洗掉,待会自有官府去料后事。”
时间过得飞快,又是一年春光好。我与弹剑、逸晴、玉虚老道依约前往小镇。小魔女因上次之事,被她爹娘严加看管,连弹剑都好几月不许上门。她争不过,只好过了前次风头再想法子出来游历江湖。
少了这样可爱的一个游伴真是可惜,一路无话,到得小镇。早有上次见过的四名少女中的两人在镇前迎接,见我们来了,神色凄然,将我们径直前次孤灯只身前往的那片山林。
许是刚下过雨,山林中有清新的泥土气息。各色植物均吐着俏生生的嫩叶,与塞外风光,自是不同。
那两名女子一路无话,我们也不好相问,怀着忐忑之心,随着那两少女来到目的地。一座新坟赫然立在眼前,坟前,是喝得烂醉的孤灯,他身后是另两名少女。我们一时竟找不出话来相叙,唯有弹剑,走到他对面坐下,拍拍他的肩,揭起一坛酒的泥封与他对饮。
那两个少女告诉我:柳月二岁时,被人拐走,至八岁时,被人几番转卖,卖至鄱龙旗门下所经营的青楼,十三岁时,因她貌美,老鸨逼她接客,她假意应允,乞求上山祈神,回来之后便去接客。老鸨答应,派人送她上山,她瞅空逃脱,被人穷追,最后跳崖。被崖涧之中的流水冲到深谷,后被进山采药的刀客所救,收为义女。
柳月身子本虚,落崖之时,虽年幼体软,未曾伤得多大筋骨,但山中水冷,被冷水所浸,头部又受轻伤,本不适合练刀;但柳月念及自已一人逃脱,另有姐妹在火坑中挣扎。立誓要为姐妹报仇,救姐妹出苦海。再三求之,刀客就允了。
六年后,刀法以成。此刀法,名呤风啸月,刀势却过于凌厉、霸道,女子已不适合学此刀法,更何况柳月身子虚弱,那刀客情知柳月活不过二十岁,也不阻拦,于初相识之日,将柳月送出山林,以冷月刀相赠。这四名少女,是刀客师侄,是他以书信请她四人相助柳月的。柳月创立凤啸天下之后,便收集情报,开始报仇计划。她身体太差,所以暂居此小镇休息,结果就有了上次我们的相遇,也有了她与孤灯的相识、相知、相爱。本是不敢奢求,老天却仍多给了她三个月时间,于三天前走了,冷月刀与她同葬。
我听完此言,唏嘘不以。万般情绪皆上心头,学弹剑模样,取过酒坛,但求一醉!
这一醉,醉了多久,我不记得,只知道最后叫醒我的是孤灯,他说:第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展灯,是心灯,也叫做希望!菁菁,老道点醒了我,我想柳月不愿意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我要用我心中这灯,去照亮处于黑暗绝望之中的人,我相信,只要我这样做,柳月就永远都在我的身边,我想,她希望我做个这样的人!
也许我真的是太过脆弱,只会逃避,本应比我更加脆弱的人,却坚强起来了,我还能困在情绪里吗?我不能!但,我却仍然想逃。
半年后,孤灯重立凤啸,再举义旗,这个世上,没有了柳月,没有了冷月刀,没有了孤灯,多了一个浪子,浪子孤灯,孤灯浪子!还有他心里那盏为柳月所点燃的心灯
(文于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