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那是我几岁的时候,也记不得到底那年天旱成个什么样子。只记得那天下午跟着父亲还有乡邻们到庙里去求雨。
不大的庙宇,不大的庙院,挤满了老老少少,蹲着的,站着的,还有将破草帽垫在屁股下坐着的。人们互换着卷着汉烟,互相问候寒暄着。嗡嗡嗡嗡,说的最多的自然是天怎么旱啦,麦子怎么个长势啦,难活恓惶的话。
不一会儿,随着咣一声钟响,庙院子里突然雅雀无声,气氛庄严肃穆起来。
“唉--我说庄里大家!”三太爷用汉烟熏过几十年的噪子说话了。
“老天爷晒着火了,咱们烧香弟子今天向海池龙王爷爷要雨哩。老者都往前站,烧香磕头!”嘶哑的声音像晒干了一样。
于是,庙院子里的人们依年龄辈分次第排列,每人手持冒着细小清烟的草香,面色虔诚,齐刷刷跪了一地,除偶尔一两声重型烟噪的咳嗽,院子里的空气都虔诚得似乎凝固了一般。
没有祷告的文稿,只有三太爷嘶哑磁性的哀求和酬谢神恩的愿心!说完,便差人从庙里取出八梭卦,神情虔诚而凝重,双手颤抖着丢滚到面前的木盘里。人们都扯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只听“铛”的一声,八梭卦越过盘里的黄纸停在木盘的边缘。三太爷双手仍然保持掬的姿势,决定命运一般,跪直的上身俯向木盘。
“三日雨足啊…”
突兀的一声嘶吼,让扯长的黑脖子,竖起的褐红的耳朵们还没来得及缩回去,庙院子里已是沸腾的男人们粗犷的欢呼声。人们个个笑逐颜开,舒展开了干旱给人们心里扭成的疙瘩。这一神灵的信息,在那个没有“墨迹天气”APP的年代,在人们心里已然是最准确的预报!
人们又在三太爷的率领下,露着希望的微笑,烧香叩头,拜谢龙王!
庙院里欢声笑语,互换祈盼的安慰。神灵之地不可久闹。随着“吱拗”一声,庙里的木门关闭了,小小的庙堂里复归往日的寂静。通往四山八洼细土飞扬的小路上,是汉子们沉重的脚步!
也听老人说还有另外的求雨方法,但没有亲眼见过。有抬着神像,鸣锣开道,一路头顶烈日游走,众人相随,天不下雨不歇者;有请喇嘛櫵神颂经跳神,不雨则打神恐吓者。更有爬上几丈高树拆毁鹊巢焚烧求雨者。花样百出,不一而足。然而,不管怎样的方法,总归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办法的背后是一颗颗煎熬无助却努力跳动的朴素心脏!!
说来也奇,记得求雨那天的快傍晚时分,天空真布满了云,而且打起了雷。父亲听到雷声,竟从登子上嘣起来跑出屋。满眼祈盼地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真下雨了!可是只下了那么一点点,地都没湿!
人们议论起来,还是感觉龙王爷挺灵验的。至于下的不多,实在怪不得他老人家。是天堂无雨呀!
在我真正理解天旱的实质内涵的时候,印象中似乎没有求雨这一事儿了。记忆中有几次大旱,十二亩麦子瘪瘪的打了三几百斤,一家人生活紧巴了一两年。
而这两年,竟连续旱了起来。虽然种植结构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可需水较多的苹果花椒,产量下滑,品质下降,收入也很不如人意。这样子,一年尚可,连续两年,而且今年又是早春严重霜冻,人们真有些招架不住了。
一个夏天直到秋中那些日子,看手机APP天气成了大家的习惯性动作,说的好好的明后天小雨,急切得似乎等不到预报的时间,可一到,不是多云转晴便是炎阳高照的实况。还真没龙王爷的八棱卦灵验!但没人提求雨的事。看着一天天失绿的苹果树,看着晒得草都不长的苹果园,人们无可奈何!
村子里老老少少,午后耐不住高温,也耐不住无所事事的无聊。就都聚到小广场纳凉闲谈。唉声叹气了几天,竟相约着玩起了扑克,跳起了舞唱起了歌!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三三五五,白天玩晚上也玩!连从来没有摸过扑克牌的大婶老嫂都会“争上游”了!不说求雨抗旱,只求难得的身闲。将近两月的时间,人们似乎把大旱抛到了脑后,说说笑笑着充实了内心,虚化了焦虑不安,度过了酷热难耐的盛夏,迎来了绵绵细雨的金色秋天!
如此看来,求不得的事情不求也罢。老子曰,狂风不终夜,暴雨不终昼。顺其自然,随心随性,凡事反求诸己,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