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过世的那天,连续下了几天雨的村子突然放了晴。
早晨,邻居送来几枝桃花,她千叮咛万嘱咐,那是村里最后几枝桃花了。我把它们插进水杯里,拿到奶奶床前,在她耳边轻声说,奶奶,桃花开了,院子里的槐花也开了,我们去院子里看看吧。奶奶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艰难的点头。
一年前奶奶生了一场病,病来得太急,像是中风。
请村里的大夫来看了几次,都不见好转,最后连大夫也束手无策,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也留下了后遗症,从此右半身瘫痪。
在那之前,奶奶是家里的支柱,可她生病后,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我的身上,
起初我不免抱怨,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我们家却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
每到这时,她便会拿出一个精致的铁盒子用手指一寸一寸的抚摸,但是从不打开。
她会对我说,晓,你走吧,随便去哪里,别留在这。
我低着头不看她,不,要走我也要带你一起走,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不会像他们一样。
奶奶常给我讲故事,讲她和爷爷的故事,讲爸爸的故事。
说起他们,奶奶的脸上会露出少有的幸福的笑,我会跟她一起笑,虽然我从没见过他们。
可是有的东西,特别是我没有的东西,我总会想要装作我是拥有的。
就像我没有拥有过那么多的快乐,学着奶奶的笑容,至少可以证明,我也可以是幸福的。
后来她很少有意识清醒的时候,她常常会念叨一句话一天。她说,看槐花,看槐花……
大夫说,那是老年痴呆症的表现,人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孩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扶她坐起身时,她总会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不放手,好像我是她唯一的支撑。手臂上到处都是被抓伤的痕迹,这让我越来越不敢去扶她。
然而这时,我已慢慢学会接受命运交给我的一切,学会与生活抗争。
我无法接受,村里人每天都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们,接济我们,虽然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足。我不知道应该感激他们的淳朴善良,还是指责自己的没用。
他们送给奶奶轮椅,虽然这并不算什么大件物品,可是,我还不起。
他们说,没事,你好好学习,让我们村再出第二个大学生,只要你有本事的时候还记得我们,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第一个大学生是爸爸。
可是他在哪,没人知道,就连奶奶也不一定清楚。
我哽咽着说一定会的。
我把奶奶推到槐树下面,她像个顽皮的孩子贪婪的呼吸着槐花的香气,偏过头对我说,晓,可以摘花给我吗?
我用长竹竿打下槐花递给她,她把它们放进嘴里大口咀嚼。
我拿了小板凳坐在她身旁,有点点的阳光透过葱郁的树叶洒落在她身上。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