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想去一次北京周口店遗址博物馆,看一个关于头颅的故事。
想去的原因,是被初中课本上北京人、山顶洞人的图片种了草,更因为那些几十万年后重建天日的头骨化石被发现小心呵护,又流离颠沛失散的故事。
1929年冬天,北京西南方向的周口店龙骨山,偏远但不岑寂,战火的硝烟、挖掘的爆炸声,不时惊扰着山里的生灵。
沉睡在20多米地下的生物化石:犀牛、鹿、水牛、鬣狗,不同部位的骨头一点点从20多米的地下被发掘,在红色松砂和坚硬的质中,一个圆形的东西出现,是“北京人”的头骨。
这是约60万年前,旧石器时代的猿人头盖骨,定名北京猿人,也叫北京人头盖骨,后正式名称为“中国猿人北京种”,后称之为“北京直立人”。
后来出现在历史课本上,与元谋人、蓝田人同在一个章节。
发掘的目的在于考古,发掘出来的头骨化石用于考古研究,然而在当时的条件下,将头骨化石交到实验室不只是一句话。
为了避免头骨化石在运送过程中被损坏,发掘并发现头骨的裴文中抱着头骨在火盆上小心翼翼地烤了三天,烘干水分,再用几层棉纸和厚麻袋把它包裹起来,灌上石膏,裹上被褥,带回北京。
六年后,另一位考古先驱贾兰坡,在裴文中发现的第一个“北京人”头盖骨的地点十米左右,又发现了三个“北京人”头盖骨。
这期间的发掘,在烽火的边缘艰难地推进。有海外归来的专家,有埋头做事身怀绝技的工人。
他们大发掘推进的不是未来,是人类史向前的延伸。
这些头骨化石的研究价值在于,继“尼安德特人”、“爪哇人”相继被发现后,为人类起源提供了新的例证,将人类历史由10万年延长到50万年。
周口店,因这片神秘而深厚的土地下的化石而闻名于世。
然而,战火纷飞的年代,如何安全安放这60万年前的厚重,是个难题。随着抗日战局的胶着,美日关系微妙的变化,当局决定“北京人”头骨出境,送往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战后再归还中国。
这不是一次一般意义上的文物出境。
5个“北京人”的头骨、“山顶洞人”的头骨和各种化石,以及“北京人”的牙齿、锁骨、腕骨、鼻骨、脊椎骨等等,被装进两个编了号的木箱之中。
放入之前,它们被小心翼翼的包裹,擦镜头的细棉纸、医用的吸水棉花、医用纱布、粉莲纸,一层一层细致而周密,安包裹。木箱底垫了几层黄色瓦楞纸。
这包裹的是多少人的心血。
经过漫长的外交斡旋,这两箱化石终于被送往美国公使馆,再以一名美国军医私人物品的名义装上火车,由美国海军陆战队护送,秘密运往秦皇岛,安置在美国军营里,准备转乘“哈里逊总统号”前往美国。
战火。那被小心翼翼精心呵护万般嘱托的头颅、骨头未见过的战火,决定了它们的命运。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来接应的“哈里逊总统号”还没抵达秦皇岛,就被日军俘获。美军在秦皇岛的军营也被占领。
两个意义非凡的箱子从此下落不明。
多年后,一个日本老兵临终前说它被埋在日坛的一棵松树下,一名美国老兵则说与日军作战时,曾用装着头骨化石的箱子垫过机关枪……。
还有的说法是,在某一艘日本或美国的沉船上。
地层深处的沉睡几十万年到地表天无宁日的短暂行程,以未知结果结束。以一个未知的终点。
他的后人以无尽的狂喜开始,以无尽的怅惘和遗憾结束,或许还没有结束。
也许,未知的多少年后,它们会再次进入人类视野。
周口店遗址博物馆的玻璃橱窗前里,等比例的石膏模型留存着它们的轮廓。
周口店遗址博物馆的墙壁上有裴文中、贾兰坡等考古专家的影像资料,发掘地旁满身尘土,但不失大师风范。
风范在于风骨。
军阀混战,列强环伺,他们的执着寻源,强力努行,寻的是历史身份和这片土地的明证。
无比艰苦的环境下,震惊世人的发现,令人敬仰也引人唏嘘。
令人稍许欣慰的是,1966年,30多年后,周口店一块枕骨和一块额骨相继出土,年过花甲的裴文中惊讶地发现,这两块人骨碎片,与30年代出土的头骨模型居然能拼合在一起。
它们,曾同属于一个主人。
这是对当年考古学家们的最后一次眷顾。
如今,一切皆成过往。
短暂一游的头骨化石又一次沉入未知,发掘它们的大师和普通工人也沉入历史。
他们的照片与头骨模型在博物馆彼此相望,也在人们未知的空间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