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阵一阵得下,毕毕剥剥打在窗外的雨棚上,我又从睡梦中醒来,不知是被雨敲醒,还是梦中惊醒。夜色浓重,鼓楼大街的嘈杂一丝不闻,想必已过凌晨了。雨,一场一场地下,而天气却闷热未减,宁它疾风骤雨,至少带着狂风的快意。雨点叮叮咚咚敲打子雨棚,好似敲在我的心头,思绪随着雨点飘飘荡荡,忽远忽近;这些日子存在心头的事情一件件翻滚上来,一时心乱如麻,心潮起伏,想睡,却是再不能够了,又陷入了无可救药的失眠中了。
圣人曰: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平庸如我等,常惑于时,望五之年,焉能晓天知命?经年奔波不暇,困于细务,营营汲汲而前路渺茫,孤光莹莹而迷途彷徨,常有坐困穷途之忧,呜呼,人生天地之间,岂能如此?
近年来,我脑中常常冒出一个问题,我们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策略家是是百年未有之变局。撮尔斗升小民最怕的是变、无常与动荡,人的天性大约是需要安定下来的,安定下来,才会激发灵长之首的创造性,才能创造人类世界每个时代空前繁荣。然而,可悲的,福祸相倚,伴随这种创造力的还有一种恐怖的毁灭力量,历史上那些耀眼的文明在某个短暂的阶段就会毁灭殆尽,几乎是周期性的循环往复。
人类历史上那些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和数不清的微如尘埃的小人物都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产物。一将功成万骨枯,大人物的文治武功、威加海内的背后是生灵涂炭,无数的细民流离失所,转身沟壑。网上有人羡慕起汉唐盛世的强盛、两宋蕴藉的繁富风流,却不理会普通百姓沉重的赋税,虽无濒临死亡之忧,却无力摆脱牛马的境遇。终生辛劳,却难免饥寒,盛世蝼蚁而已。
人类进入到工业社会之后,创造物质和财富的能力呈几何级的增长,科技的迅猛发展让每个人都受惠,高效便捷的交通、通讯,延展了每个人的空间。人类似乎走出了饥寒及匮乏的时代,人类似乎比以往更有条件去理解各自的差异,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信仰,商业的全球化似乎让各国国家互相依存,互相协作、互相容忍,然而,像历史上的其他阶段一样,人类又走到了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是走向持续的繁荣,走向文明的腹地。还是走向歧途,走向战争与毁灭。科技文明的副产品是一把悬在人类头顶的达克摩斯之剑。这些高科技的武器、产物的破坏力和毁灭性也是空前的,用在对社会的管制和监管方面也是空前严密的。与此同时,个体的生存成本变得日益高昂,普通人家多是负债运转。区域的不平衡与分化严重,发达国家福利周全,有的国家的百姓却在战火中流离失所;贫富两级如云泥悬殊,富者富可敌国, 资产遍布全球,贫者负债累累,无立锥之地。
十万年前,人类以小部落聚集在丛林,采野果果腹,从一片丛林迁移到另一片丛林,饱食之余,大量的闲暇时光谈情说爱、仰望星辰、发呆,幸福而满足。人类驯服了动物植物,聚族而居,繁衍壮大,开创了人类的文明之途,然而,人的幸福感却越发的远离了。几千年来,人类中最聪明、最智慧的头脑,最慈悲的心肠一直在设计一种平和、友爱、富足的理想社会,现在看起来也是可望不可及了。
我们很难想象,却不得不面对,超强的科技生产力让消费品空前富足,而,普通人却越来越担心失去工作。
雨停了,楼上空调排水滴滴答答打在雨棚上,在寂静的夜,格外有穿透力,把我的睡眠打得七零八落。我又想起隐士这个题目来,大约是上月的某个时刻,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作一篇隐士的文章。中国过往历史中的文人一直在出世和入世之间做着切换。在不如意的时代,在人生不如意的时候,隐遁成为一种下意识的选择。孔子遇到的接舆说: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屈原遇到的渔父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隐者是清醒的,而又是尽可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努力与时俗保持距离,中国人潜意识都有藏着一个隐遁的冲动,中国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桃花源。
胡同里,菜贩的金杯车轰轰的发动机想起来,他照旧早起去新发地批发市场拉了。疫情之后,这条胡同开网约车的人越累越多了。在胡同进出,经常可见年老体衰的环卫开车范围车清理垃圾,有时坐在墙边木然地望着来来往往的居民。我常常想起钟楼广场施工的工人进食的场景,那些五六十岁苍老的面孔机械的啃嚼着馒头,下饭的总是一成不变的水煮白菜汤。
想起天亮之后该去去菜市场买那些菜、肉,该去胡同口天津夫妇摊上买几个西瓜,想起好几天没给老娘打电话了,想起一个项目上的变数来,想起新近写过的一篇小说无处可发....
天光从窗户透进来,我昏头昏脑,身体沉重,彻底无眠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人似乎被时间无情碾压着,无力挣扎。
我很痛恨自己时不时涌现出来悲观情绪。正如鲁迅说过的,希望是本无所谓有的,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重要的是,每个人该清楚自己该走一条怎么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