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作原文与序
序:观街鼓有感,叹时光催迫,人命如露。
官街鼓
晓声隆隆催转日,暮声隆隆呼月出。
汉城黄柳映新帘,柏陵飞燕埋香骨。
磓碎千年日长白,孝武秦皇听不得。
从君翠发芦花色,独共南山守中国。
几回天上葬神仙,漏声相将入寒骨。
题解
《官街鼓》约作于李贺晚年(816年左右),此时诗人已因长期困顿、病痛缠身,对时光流逝与生命无常的感受尤为刻骨。官街鼓是唐代京城报时的鼓声,晓暮不息,本为规整作息,却在李贺眼中成了催逼生命的符号。诗中借街鼓的永恒与人生的短暂相对照,写尽对时光无情的悲叹,是诗人对生命本质的终极叩问。
逐句赏析
1. “晓声隆隆催转日,暮声隆隆呼月出”
开篇以街鼓的“晓暮隆隆”起笔,“催转日”“呼月出”赋予鼓声主动性——它像一只无形的手,强硬地推动日月交替,将时光的流逝具象化为可闻可感的鼓点。“隆隆”叠用,既写鼓声沉雄,又暗喻时光碾压一切的气势,开篇便奠定“时光如鞭”的压迫感。
2. “汉城黄柳映新帘,柏陵飞燕埋香骨”
转入历史与现实的交织。“汉城黄柳”写当下街景:汉代的城郭犹存,黄柳映着新帘,看似生机盎然;“柏陵飞燕”则陡然跌入过往——赵飞燕的香骨早已埋入陵墓(柏陵为汉成帝陵,飞燕为其宠妃)。一“新”一“埋”,以眼前景与史中事对照,道尽“繁华转眼成空”:再美的容颜、再盛的权势,终敌不过街鼓催逼的时光。
3. “磓碎千年日长白,孝武秦皇听不得”
“磓碎”二字极狠,将“千年”的漫长时光砸得粉碎,只剩“日长白”(日复一日的空茫)。接着直指帝王:汉武帝、秦始皇求仙寻长生,若闻此街鼓,怕也难忍这时光催命的轰鸣吧?以帝王的虚妄反衬时光的绝对权威——纵是雄主,也逃不过“隆隆”鼓声里的消亡。
4. “从君翠发芦花色,独共南山守中国”
“翠发”变“芦花”(白发),写尽人生衰老之速,呼应街鼓“晓暮催”的残酷。而南山依旧,亘古不变,人与山的对照,更显生命如蜉蝣的渺小。“守中国”三字看似壮阔,实则藏着无尽悲凉:山可守土,人却守不住一寸光阴。
5. “几回天上葬神仙,漏声相将入寒骨”
连“神仙”也难逃一“葬”,彻底击碎长生幻想。“漏声”(计时的滴漏,与街鼓呼应)与“寒骨”相缠,将时光的催逼具象化为渗入骨髓的寒意——连死亡都不是终点,时光仍在骨缝里继续碾压。
特点与创意
1. 意象的强冲击力:以“隆隆”鼓声贯穿全诗,将抽象时光化为具象的听觉暴力,“磓碎”“入寒骨”等词,用痛感强化时光的残酷,突破传统咏时光的含蓄笔法。
2. 视角的颠覆性:街鼓本是市井寻常物,却被赋予“催转日月”的主宰地位;帝王、神仙的虚妄被戳破,只剩凡人面对时光的无力,视角冷峻如刀。
3. 时空的折叠:汉城柳色、柏陵香骨、孝武秦皇、天上神仙,将古今、人神压缩于街鼓的轰鸣中,让个体的悲叹升华为人类共有的生存困境。
名家评价与地位
• 清代方世举评:“长吉此诗,以街鼓为线,串起生死古今,鼓声如锯,锯碎万古痴梦,真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锐。”
• 现代学者叶嘉莹认为:“《官街鼓》将李贺诗中‘时间焦虑’推向极致——他不写‘逝者如斯’的感慨,而写时光如鼓槌,一锤锤砸在骨头上,这种痛感,是中唐诗歌里最尖锐的生命觉醒。”
此诗跳出个人失意的小格局,直抵“时光不可逆”的哲学命题。它以市井鼓声为切口,撕碎帝王神仙的长生幻梦,让“人生苦短”的古老主题,在“隆隆”鼓点中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力量,成为唐诗中少有的、直面生命本质的“时光悲歌”,对后世如苏轼“人生如梦”的旷达、辛弃疾“千古江山”的喟叹,都有隐秘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