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秦王因为文信侯事奉先王有大功,不忍心诛杀他。
十年(前237年)
1、
冬天,文信侯相位被免,遣返到他的封国。
秦国宗室大臣会议说:“各国来秦国做官的客卿,都是为他本国服务,离间我秦国君臣,请大王把所有客卿全部驱逐出境!”秦王同意。于是大举搜捕,驱逐客卿,楚国人李斯也在被驱逐之列,将离开前,向秦王上书说:“以前秦穆公访求人才,从西边的戎部落请来由余,从东边的宛城请来百里奚,到宋国迎来蹇叔,到晋国请来丕豹、公孙支,于是兼并二十个国家,称霸西戎。到了秦孝公,用卫国人商鞅之法,诸侯归服,至今国家治强。秦惠王又用魏国人张仪之计,瓦解六国合纵联盟,让他们都事奉秦国。秦昭王呢,用魏国人范雎,强化王室权位,杜绝贵戚利益集团。这四位先王,都以客卿而成功。这样看来,客卿有什么辜负于秦国的地方呢?女色、音乐、珠宝、美玉,都不是秦国出产,而大王您所用的各国美女、音乐、珠宝、美玉都极多,对于人才,则不问他行不行,不论是非曲直,只要不是秦国本地人都不用,都驱逐吗?难道说,大王您重视的是女乐珠玉,轻视的是人才吗?我听说,泰山不拒绝土壤,所以能成其大;河海不拒绝溪流,所以能成其深;王者不拒绝人民,所以能明其德,这是武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于天下的原因。如今秦国把诸侯各国来的移民都撵回去,给各国增加人力,把诸侯各国来的客卿都撵回去,给各国成就事业,那不就是把士兵借给贼寇,把粮食借给强盗吗?”
秦王醒悟,召见李斯,恢复了他的官职,并且即刻废除了逐客令。李斯走到郦邑,接到秦王诏书,回到咸阳。秦王用李斯之谋,派出大量辩士间谍到各国活动游说。各国名士,可以用钱财买通的,就厚币结交。不肯就范的,就利剑刺杀。对内离间他们的君臣,在外再派良将攻打,数年之间,就兼并了天下。
十一年(前236年)
1、
赵国伐燕,占领狸阳。燕赵之间的战事还没结束,秦将王翦、桓齮(yi)、杨端和伐赵,进攻邺,攻取九座城。王翦攻打阙与、轑(lao)阳,桓齮攻取邺、安阳。
2、
赵悼襄王薨,子赵迁继位,是为赵幽缪王。赵迁的母亲是倡优女子,受悼襄王宠爱,废掉嫡子赵嘉而立了他。赵迁在赵国,一向以品行恶劣而著名。
3、
文信侯回自己封国一年多,诸侯各国使节宾客来往不绝,声势依然显赫,秦王担心他生变,给他下一道诏书说:“你对秦国有什么功劳呢?竟然封你在河南,让你享有十万户的采邑?你又和秦国有什么亲呢?竟然号称我的仲父?现在,令你全家迁到蜀地去!”吕不韦知道秦王开始步步紧逼,最后一步就是被诛杀。
十二年(前235年)
1、
文信侯饮毒酒自杀。家人悄悄把他埋葬。秦王将凡参加吊丧的随从宾客,全部被流放,并且下令说:“从今往后,凡是操国事如嫪毐、吕不韦那样荒淫无道的,财产全部没收,家属收为官奴,以此为例!”
扬子《法言》说:
有人问:“吕不韦算智慧吧?他把人作为货物来交易。”
我说:“谁说他智慧呢?他敢图谋得到一个国家,但却换来了宗族夷灭。吕不韦是一个窃国大盗,就像那样穿墙行窃的盗贼一样,只是别的贼,只看到财物摆设,吕不韦却能看到洛阳那样的大封邑。”
2、
从六月开始就天旱不雨,一直到八月。
3、
征发关东四郡兵马,协助魏国伐楚。
十三年(前234年)
1、
桓齮伐赵,在平阳击败赵将扈(hu)辄(zhe),斩首十万,杀死扈辄。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再战于宜安、肥下,秦军战败,桓齮逃回秦国。赵王封李牧为武安君。
十四年(前233年)
1、
桓齮伐赵,攻取宜安、平阳、武城。
2、
韩王恐慌,割让土地,献出王玺,请求做秦国的藩臣,派韩非出使来秦国觐见。
韩非,是韩国宗室公子,法家学派代表人物,擅长刑名法制之术,看到韩国日益削弱,数次上书韩王,但韩王不能用他。韩非憎恶韩王治国不能举贤任能,反而将轻浮享乐的蛀虫,加之于功臣实学之人之上,太平无事的时候,就宠幸沽名钓誉之人;危急的时候呢,又启用能征惯战的勇士;平时尊养的,不是国家要用的人;关键时候要用的人呢,平时又不搭理。韩非悲愤啊,那廉洁耿直的人,为奸妄之臣所不容!于是观察历史上得失成败的经验教训,写了《孤愤》、《五蠹(du)》、《内储》、《外储》、《说林》、《说难》等五十六篇,十余万字。
秦王听说韩非子的贤名,想见他,韩非出使到秦国,就上书秦王说:“如今秦国地方数千里,拥有百万雄师,号令严明,赏罚公平,天下不如。臣昧死愿见大王,向您陈述破天下合纵之计。如果大王愿意从我所言,而天下合纵不破,赵国不投降,韩国不灭亡,楚国、魏国不称臣,齐国、燕国不亲附,秦国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来朝见,我请求大王斩杀我以殉国,来警戒那些为主谋而不忠的人!”
秦王听了很高兴。但是李斯听了很嫉妒,说:“韩非,是韩国宗室公子。如今他说要兼并天下诸侯,一定是为韩国谋划,而不是为秦国着想,这是人之常情。如今大王您既然不用他,又让他久留秦国而归韩,那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不如找个法子杀掉他!”
秦王认为有理,将韩非下狱治罪。李斯马上派人送毒药给韩非,逼他自杀。韩非想向秦王申诉,但不得进见,无奈自杀。秦王很快后悔,派人去赦免他。韩非已经死了。
扬子《法言》说:
有人问:“韩非写了一篇《说难》,讲游说君王之难,最后呢,他自己正是死于游说君王之难,请问他的所说,和他的所行,怎么相反呢?他不是游说君王的理论专家吗?”
我说:“说难,正是他的死因。”
问:“为什么呢?”
“君子依礼而动,据义而止,合则进,不合则退,根本不担忧我说的是否与君王心思相合。如果游说他人,还老担心跟人家心思是否相合,那就各种手段无不用尽了。”
问:“韩非既然游说君王,担心和君王心思不合,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说不由道,才是应该担忧的。我只说和正道相合的话,他用就用,不用就算。我说的是正道,他不用,这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华杉说:
扬子是儒家价值观:以道事君,不可则止,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不期必,不用就算了。韩非子呢,是法家价值观,不择手段,志在必得。韩非子的《说难》写了什么呢?我们读一段看看: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意思是说:
大凡进说的困难,不是难在我的表达能力,也不是难在我敢毫无顾忌地把看法全部表达出来。而是难在于了解进说对象的心理,以便投其所好。进说对象想要追求美名的,却用厚利去说服他,就会显得节操低下而得到卑贱待遇,弃而远之。进说对象想要追求厚利的,却用美名去说服他,就会显得没有心计而又脱离实际,必定不会被接受和录用。进说对象暗地追求厚利而表面追求美名的,用美名向他进说,他就会表面上录用而实际上疏远进说者;用厚利向他进说,他就会暗地采纳进说者的主张而表面疏远进说者。这是不能不明察的。
这就是韩非研究的事。他不研究自己的所言所行是否合乎正道,只研究怎么让对方否上他的道。而且试图穷尽所有情况,都有应对的预案。结果呢,当他的游说君王之术开始实践的时候,根本不只是他和秦王之间的事,还有一个第三方——李斯。李斯把他害死了。这就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韩非的教训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我们能控制的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主要是自己,别想控制别人。就像扬子说的:“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无可无不可,绝不志在必得。志在必得者死,今天李斯害死了韩非,明天他也会被赵高害死,赵高呢,他被子婴杀了。这就是游戏规则。
司马光说:
我听说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如今韩非为秦国谋,而想要覆灭他自己的祖国,目的只是证实他的学问和才能。他的罪恶,罪不容赦,他的遭遇,不值得怜悯。
新浪微博网友“第三世”说:
前段说秦王醒悟,广泛用各国之人,李斯命运得改。后面,李斯谗言,韩非是外国人,进而引诱秦王杀韩非。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志在必得者死!震撼。
许勇智说:
期必,志在必得,就会不择手段,就会枉道事人。不期必,接受失败,才会循道而行,求仁得仁,无所谓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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