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父亲,我非常震撼。
2023年六月,我买好了疫情以来第一张属于自己的国际机票。终于踏上归途,也终于回到了我念想着的家。
1)
弟弟早两天将父母接到了大房子,他们住在厕所隔壁的那间房。
“如果不是说你们回来了,父亲还不想来这里。”弟弟说。
父亲与母亲住在从前的老城区,那套二室一厅的老房子,他从来不嫌弃。
他喜欢有自己的生活。
我踏进久违的家,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不由得欢呼了几声。
父亲和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回来了就好,等会出去吃饭,我请客。”父亲很惊喜,声音很自豪。
“安吉娜考了个好大学,为我们争光了。”父亲乐呵呵。再也没有与我争论美国鬼子坏的很的话题。
“爸爸,你先吃点水果。”我看见桌子上有他中意的西瓜。
父亲小心地拿了一块,他双手紧紧捂着,放在嘴边吃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母亲赶紧拿了几张纸巾给父亲,我随便将垃圾桶放在父亲身边。
墙壁上的智能电视很大,只要口令就可以开机。我放松地躺在沙发,观赏着我平时只能在油管上看的节目。
一边与母亲侃家常、一边品尝着在夏威夷少见的荔枝。
趁着电视广告,我一回头看见父亲在睡觉。
“你爸爸现在一看电视就瞌睡。”母亲说。“记性差了很多,吃药都是我要提醒他。”
我已经无心欣赏电视了。一向在妈妈面前高昂着头的爸爸、如今也俯首称臣了。
曾几何时,那个比钢铁墙城还要强硬的父亲,居然开始像孩子一样了。
2)
初中时,他挑着100斤大米,毫不费力送我去镇中学。
高中时,不要大米,只是交钱,但学校挺远。父亲与我走路二十公里,他帮我拿行李,书包都在他的背上。
陆陆续续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将父亲与衰老相连,或许因为那时我也还年轻。
2004年深圳工作时,父母带着侄儿来深圳看我。
父亲买菜,母亲做饭,我出去上班。每个月父亲最骄傲的事就是他帮我去银行存钱。
我的工资是父亲的几倍,月底发了工资,我就交给他。当他乐滋滋地再将存折给我时,他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我自己也可以去银行,但我发现父亲很喜欢替我做这件事。
2)
父亲是提前退休的。为了带孙子,他离开了自己最喜欢的岗位。搬到市里来后, 总是每半年回老家单位领取一次工资。
2002年,父亲的退休金就是二千多元,半年也就是一万多元。
也许穷怕了,他一直是个很小心的人,平时掉了一毛钱,父亲都有点失落。所以我们也就很放心让他自己回去老家领工资。
“爸爸,你怎么了?”弟弟问他。平时父亲拿回工资很开心,这次满脸乌云。
父亲的脸阴沉着,看着就衰老了几分。
“我在汽车西站被人骗了。我已经去派出所报案。”父亲垂头丧气,绝望和无奈就像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们都很吃惊。
“爸爸,我赔给你一万。丢掉的钱当作骗子得了癌症治病了。”那次我刚好从深圳回去老家探亲,我不得不说着歹毒的话安慰他。
“你的钱也是钱,我不甘心啊。”父亲一口拒绝。在我们一致强烈劝说下,最后他很不情愿接受了。
时隔多年,我似乎又看到了父亲脸上似曾相识的样子。
那次父亲被骗钱,失望透顶,他隐忍着气叉和愤怒。现在是岁月无情,父亲脸上写满倦态和老意,无奈地不能掩饰。
坐着就打瞌睡,走路也很慢。最爱干净的他,上厕所,不是忘记了冲水,就是地上湿漉漉的。
他甚至还忘记洗手,忘记拉上裤子前面的拉链。
我总是默默地去清洁地板,默默地冲水。
“爸爸,试试这个洗手液,味道像柠檬。”我说。
“真的是柠檬味。你帮我买一瓶。”父亲洗手时高兴地问我。“是不是很贵?多买几瓶,我等会给钱给你。”
“老陈,你也来试试。”爸爸还不忘告诉妈妈。
客厅的厕所紧挨着父亲的房间,另一个厕所在主卧室。但是父亲总绕道走廊,穿过主卧室,再去里面上厕所。
去年春节他住过主卧室,他倒是记住了那个,却始终忘记眼前也有厕所。
3)
2019年暑假我回来过。父亲也来大房子与我们欢聚一堂。
每天我们还在梦中,他就下楼买菜和锻炼身体,他回来时还买好早餐。
“油条刚出锅,趁热吃。稀饭还冒着热气。“爸爸大声吆喝。
我们很不情愿地踢踏着起床。“外公声音这么大,太吵了。”安吉娜嘟嘟嘴。
不过油条的香味一会就将我们治愈了。
“外公,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稀饭,比我妈妈水平高多了。”安吉娜早就被美味包围了。
父亲与母亲总抢在我们前面清洁客厅,还不辞辛劳去一楼丢掉厨房垃圾。夏天上下六层楼梯,也是够考验人的意志的。
如今,父亲蹒跚着步伐,自言自语。吃水果时,地上湿碎碎的。
他再也没有抢着与我们丢垃圾和下楼了。
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我忽然想哭,三年前长途飞行12个小时,我还马上出去逛街,这次我差点散架了,回家就想躺着。
终于,我不再是我,而你也不再是你。
如果岁月可以回头,我很想回到深圳。我努力不知疲倦地工作,你依然乐滋滋地、干劲十足去银行帮我存钱。
父母在的风景,胜过千山万水。
可父母只想让孩子们走的更远,飞得更高,哪怕他们所有孤独,能够得到后辈们一个带有世界名牌大学的名字,一次自己以为的小小成就。
愿时光慢点,你们摇晃的脚步还可以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