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莱斯特小姐
（一）
每年的五月一号，凌晨五点，都会有一个男人从东北方向而来，徒步走到乐山公园。你不知道他是如何路过三百六十五棵树，二十四个红绿灯，十二家便利店，然后踏着黑夜的最后一缕来迎接白昼。你永远不知道，他是怀着多么复杂的心情来迎接莱斯特小姐。
他的头发已经有些稀薄，脸上的皱纹比去年又深了一些。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对着镜子梳头，喷上了栀子花味道的发胶。
这一次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
但或许可以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他穿上那件牛仔蓝的衬衫，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同一条长凳上。
他知道，她只要看见他就会爱上他。
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客观规律，关于爱情的设定。
可他还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他想让她看见一个稍微有些不一样的自己。但其实，他知道，在她眼中，去年的自己和今年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分别。但他还是那样做了，每年的五月一号都要穿上的这件牛仔蓝衬衫左手袖口处有些磨损，他扎了一条水蓝色的丝巾，那是他去年定制的，上面用黑色的丝线绣上了莱斯特小姐的名字。应该不会很鲜艳，他想。
他坐在这条长凳上，等同一个女人走向他。
即使每年都会见面，可此刻内心还是很焦灼，他的目光掠过长凳旁的木牌，那上面写着栀子花的花语，永恒的爱。
他回想起了他第一次见莱斯特小姐。
那也是一个五月一号。
就是这里，在这条长凳上，他第一次窥见莱斯特小姐的美丽。
“你为什么要一直盯着这棵栀子树。”
“书上说，栀子花的花期是五月到八月。今天是五月一号，我想看到第一朵栀子花开的样子。”
“那如果它今天不开花呢。”
“我明天还会来的。”
“一直来到八月吗。”
“是的。从它最开始的美丽，到最后的凋零，我都要亲眼看见。”
五月到八月，她来，他亦来。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两个人一同坐在这条长凳的两端，她看花，他看她。
每一次都是同样的装扮。
酒红色的玛丽珍鞋。
纯白色的轻薄纱裙。
棕色的长发。
蓝色的眼睛。
烈焰红的唇。
莱斯特小姐。
你不冷吗。
我忘了，在你身上是有体温自动调节系统的，永远保持在37摄氏度，不会有0.1的波动。
可是。
这一次，我选择不遇见你了。
他披上了随身携带的格纹西装外套。
“目标人物锁定，五月一号，凌晨六点，乐山公园，男性，牛仔蓝衬衫。”
……
……
……
“目标人物有一项不符。”
“牛仔蓝衬衫，不符。”一个大大的红叉出现在她眼前那个普通人根本看不见的显示屏上。她往前走了两步，轻易地掠过他，看了一眼栀子花。
“莱斯特。”
“莱斯特，我叫艾伦。”他接近嘶吼。
她听见了，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莱斯特小姐。
最后一次看见你了。
（二）
嘟嘟嘟。
两个小时后。他还坐在这条长凳上。
兜里的电话振动了两翻。
“艾伦，我是夏洛博士。你看见莱斯特了吗。”
“嗯。看见了。”他用一种很悲伤的语气说着。
“艾伦。我这边程序出了一些问题。我定位不到莱斯特了。她还在你的身边吗。”
男人连电话都没有来得及挂掉，立马朝公园的门飞奔而去。
莱斯特。莱斯特。
你要去哪里。
“艾伦。你快回答我。艾伦，……”
男人不耐烦地把电话丢在路旁的垃圾桶里。
莱斯特会去哪里。
这是她这一年第一天的记忆。
他懊悔极了。
为什么要在出门的时候随手从衣帽架上拽下这件格纹的外套。
这件他平时爱不释手的小西装，现在看来真是丑陋极了。他连忙把它塞进距他最近的垃圾桶。
要是垃圾桶再大些，他说不定也会把自己塞进去。
心里清楚地明明白白，她只认识那件牛仔蓝的衬衫，只会爱上那个穿牛仔蓝衬衫的男人。
可就是想赌一把。
赌她会爱上这张脸。会爱上这个男人，不是因为程序的设定，而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心动。
【九年前。】
“艾伦，莱斯特只是个机器人。她脑内的芯片只能够储存一年的记忆。”
夏洛踩着凳子从书柜顶层的最里面取出一个加密的小箱子，有两个巴掌拼凑在一起那么大。
“这是……”艾伦迟疑了一下。夏洛接过他的话，“这是莱斯特小姐二十年来的所有记忆。加上今天这一个，刚好二十个芯片。”
艾伦握紧了手里的芯片，这是莱斯特的记忆中有关于他的部分啊。怎么能，怎么能就把人脑中那么鲜活的感情冷却成这样一个薄薄的芯片呢。他想不通。
那一天是四月一号。
他想要去上街买莱斯特最爱吃的糖果。一种很甜腻的软糖。
一个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好，我叫夏洛。”
“我不认识你。”
“想必你应该知道必莱斯特小姐吧。”
“她怎么了。”艾伦的心中一紧，只是听到他心爱的女人的名字都会心跳加速的感觉。
“你是她的父亲……?”
夏洛听到父亲两个字，眉头往上挑了一下，露出一丝不悦。
“兄长?”艾伦试探性地换了个称呼。
“别猜了。你猜不到的。我是莱斯特小姐的开发者。”
“开发者?”艾伦愣在了原地。“我只知道程序需要开发，怎么人也需要……”
“准确的说。莱斯特就是一堆程序。”
“程序?”艾伦想起莱斯特的小姐的笑声，是那样的悦耳。想起她的肌肤，是那样的光滑。连她的发丝，都是那样的柔软。
“程序?”艾伦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自己爱上了一堆程序。
“你跟我来。”夏洛领着艾伦坐进自己的车里。来到夏洛的家。
“是不是觉得她很真实?”
艾伦木木地点了点头。这是莱斯特的房间。随着钥匙和锁芯完美对合而转出的咔哒声响，艾伦第一次看见莱斯特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准确地说，是躺在一张巨大的金属制成的实验台上，她的头，四肢，都紧贴着电极片，另一端通过长长的导丝通向一台人型电脑。
“那是她的终端。现在在检查她的身体是否需要修复。”
再仔细一想，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莱斯特小姐生病，即使大冬天也是穿着薄薄的纱裙，给她套上的棉衣也会被她急切地褪去。
“很热耶。”莱斯特小姐告诉他。
艾伦一直以为是因为莱斯特小姐的身体素质好，基础代谢率高。但是，有什么人的基础代谢率能如此地高呢。她也不怎么出汗。
“莱斯特小姐的体内有最先进的体温调节系统，她的体温可以一直恒定在37摄氏度。不会有一分毫的差误。”夏洛得意地说道。
“只是……我们需要给她输入的程序太多。比方说语言，不仅要把每一个字输进去，还要把字和字的每一种组合输进去。这占据了很大的内存。虽然说芯片本身的储存空间很大，但是可供她自己利用的，只有一年记忆的容量而已。”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这些。”艾伦垂下了脑袋，很是失落，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莱斯特了。
“她不能告诉你的。这是她的出厂设定。即使她想告诉你，她身体里的程序也会阻止她这么做。”
“所以爱情也是一种设定吗。”艾伦握住芯片的手松了一些。
夏洛的眉头皱得像一块拧不干的抹布。
“不是。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找你的原因。莱斯特为了记住了你，占用了比记住别人更大的空间，她提前一个月预支了自己最后的储存。所以她今年的记忆只能到四月一号。我得重新检查她的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节，看看是不是有隐藏的程序占用了空间。”
（三）
“艾伦，我找到了。莱斯特小姐自己生成了识别你的程序。'五月一号，凌晨六点，乐山公园，男性，牛仔蓝衬衫。'只要完全符合这些特征，她体内的多巴胺系统就会启动。莱斯特还想遇见你啊。她知道自己只有一年的记忆，用最后的能量将这项新生成的程序转化成了固有的程序。除非她的身体彻底损毁到无法修复，这项程序就会永远存在。”
“艾伦，你听见了吗。”
莱斯特。莱斯特。
到底是我是你命中的劫难，还是你是我命中的劫难啊。
“夏洛，你准备什么时候让莱斯特苏醒。”
“五月一号吧。她喜欢栀子花。”
“我能去看看她吗。我很想念她。”
从那之后。
每一年的五月一号。
凌晨六点。
乐山公园。
牛仔蓝衬衫。
艾伦都很准时，也很准确。他知道，如果当时莱斯特还有足够的内存，一定会选择记住他这张脸。可是夏洛说，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讲，要将一张人脸输入进去再内化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需要精确到每一个像素，需要消耗许多许多的能量。并且人脸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有些许的改变，但是程序识别这些细微的变化之后并没有能力认定这是不同时期的同一个人。
程序本身去写新的程序，就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莱斯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她只能将几个简单的关键词敲进去。
“她能够理解爱情吗。”
“我不知道，艾伦，她也许试图努力过。”
她能够理解金属，气体，水流。
能够理解天空，花朵，颜色，味道。
我们甚至仿着人类的器官系统给她打造了相仿的。甚至是血管，神经。
可是爱情，这么复杂，如果能只通过激素来解释，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错过，和迷惘。
莱斯特。
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还是只是那些程序让你喜欢上穿上这件牛仔蓝衬衫的男人。现在的我成了过去的我的替代品。这是多么可笑而又悲哀。
如果，我们相爱是必然发生的客观规律。那么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对吗。
莱斯特，这才是真正让我感到痛苦的事情啊。
你不是因为喜欢我而喜欢我。
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时开心而喜欢我。
而是命运就是这样书写的，你逃脱不了你曾经自己给自己设定的轨道。
如果有一瞬你拥有所有的记忆。你应该会后悔的吧。
莱斯特。你这个笨蛋。
你要一个人跑到哪里去。
你知道吗。
这十年来，每一年的五月一号。即使你就站立在我的面前，我的心还是会忍不住地在想念你。
你只有一年的记忆。
我却有这些记忆的总和。人拥有愈多，愈痛苦。我第一次切身体验到。
每一次。
我的深情都凋落在你陌生的眼神里，被你狠狠摔落到地上，再卷进泥土里生根。唯一不变的是，深情永恒，痛苦也永恒。
他的脑海里飞速地掠过那些以前莱斯特小姐经常去往的地方。
人是会有惯性的。即使丧失了记忆，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附属有莫名的驱动力。
糖果店。
她爱吃的软糖。
这个信息很快被他的大脑检索到。
会遇见你吗。莱斯特。
“先生。我还要这种彩虹糖，紫色的，要一百颗。”
“这位美丽的小姐，您已经坐在这里吃了一个小时的彩虹糖，整整六百颗了。要不明天您再来?”
“我想把每个颜色都百分百地吃进去。先生，我需要彩虹。”
（四）
“艾伦，你站住。”
“夏洛博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艾伦正在赶往糖果店的路上，经过一座桥。
“你还记得这座桥吗。每年的五月一号，你都要经过它，来赴莱斯特的约。”夏洛博士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块芯片递到艾伦的手中。
这块芯片，艾伦看上去有些眼熟，但又和以往看见莱斯特的有些相似。他握住了芯片，一股奇异的电流通过他的身体，从手心到手臂，沿着颈部一路刺激到大脑皮层一个特殊的区域。
就像一把钥匙忽然打开了被尘封已久的门。
记忆从此刻，一路退到九年前第一次遇见夏洛博士那天。
莱斯特一直缠着他去买糖果。
“你今天已经吃了很多了。”
“我还想吃嘛。”莱斯特把头靠在艾伦的肩上，缓缓地摇着他的胳膊。
“好啦。我去买啦。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哦。”
“要那种彩虹糖，每种颜色都要一百颗。”
“吃完之后，你会变出彩虹吗。”
“嗯。”
真是没办法。
他从衣帽架拽下他最爱的那件格纹外套。
今天好像还是有些冷。没怎么回温。
去往糖果店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莱斯特真的能够变出彩虹来吗。
“救命，救命啊。”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艾伦看见他自己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把女人托举到岸上。
而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很沉重，还有嘶嘶拉拉，像电路失去灵活的声音。
膨的一声，他看见自己左手前臂的皮肤裂开了三四厘米长的口子，他看见自己的血液，浆果红的，没有任何血腥味儿。一些细小的火花，溅裂出来。
嘀嘀嘀。
“系统即将崩溃。”一个机械化的女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这句话，不连带任何情感波动，就好像艾伦的失去就和一场风，一阵雨的失去那样自然。
“我究竟是什么。”那是艾伦丧失意识之前最后想到的一个问题。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莱斯特。”
“如果不是那天，我缠着他要去给我买糖果，他就不会出门，不会经过那座桥，不会看见一个女人失足落入水中，他如果不去救她，他就不会……。夏洛博士，我想让艾伦活过来。”
“你觉得，他醒来之后，能接受自己是个机器人的现实吗。”
“那就永远别让他知道。”
艾伦看见这次的莱斯特和以往不太一样，她的头发和身体都湿漉漉的，裸露的皮肤上也有好多个和刚刚看见自己的身体上一样的裂口。
他多想伸出手去抚摸她。他却碰不着。
夏洛博士用生物电技术篡改了艾伦脑中残存的记忆，他把自己的脸扫描到电脑上，制造了那次人为的偶遇。
“你好，我叫夏洛。”
艾伦没有察觉到夏洛博士熟悉的语气。
艾伦这次是真的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莱斯特为了救他，身体里的系统受到严重的损毁，并不是因为什么语言的原因占据了她的内存，而是因为夏洛博士在她的身体里加了很多补丁，太多的修复程序占据她的内存。
“她为什么醒来的比我要晚。”
“她自己给自己设置了休眠的程序。她只有确保你想见到她的时候才会苏醒。”
（五）
【十年前。】
z市科技大会。
“夏洛，虽然你们家现在把机器人做得十分逼真。但是机器就是机器，他不会和人一样有情感的。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只要我们能够把影响爱情的神经递质，把多巴胺，定时定量地输入到机器的大脑里，他就会和人一样，产生情绪的波动。”夏洛博士反驳道。
“你真的以为只要所有的组成，这些无谓的零件毫无差错地组装在一起就可以了?愚蠢至极。”那人脸上写满了轻蔑。
愚蠢?!
这二字对普通的你我来说无关紧要。但对于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夏洛博士来说，简直是对他智商最大的侮辱。
大概这个世界上脑袋顶级聪明的极少数人人都想证明自己是对的，不，是证明只有自己是对的。越是不被别人认同，就愈发想要证明给那人看。
“莱斯特，你看着我。莱斯特，你不是一直不想呆在实验室，想要去人类的世界吗。”
莱斯特的眼睛从手中的试管上挪到夏洛博士，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以前苦苦央求着夏洛博士的时候，博士都说再等等，等做完这个项目，一次又一次，所以她现在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接受了从生到死只呆在实验室的宿命。而如今夏洛博士亲口说出她曾经那样渴望得到的自由，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做梦也想得到。真的，她有些怔住了。即使，她并不知道什么是梦。
她睡觉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做过梦。
“真的?”莱斯特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嗯。”夏洛博士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过你得去外面的世界完成一个任务。”
莱斯特小姐垂下了脑袋，心想，就知道这糟老头没有那么好心。
“莱斯特，这是你的使命。你被制造出来就是来帮助我们完成项目的。……”
“因为你的执行能力是远远超过普通的人类，是不会有分毫差错的。”莱斯特小声附和着。这句话她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耳朵都要生茧了。为什么夏洛博士每次都这样无趣呢。她有点怀疑，她不是机器人，夏洛博士才是。
“说吧。”除了接受任务，她还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你听我说”，夏洛博士突然凑近了些，把声音也压的很低，“我们今后能不能继续拿到巨额科研基金就靠你了。你的任务就是要和人类恋爱。”
莱斯特吃了一大惊，“和人类，……?你没搞错吧。我自被生产出来以后，除了见过您就没有见过别的人类了。我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爱情呢。夏洛博士，您要不委屈一下，把恋爱的程序输进我的身体吧。”
“莱斯特，我……我没有办法写出这个程序。”夏洛的眼神飘忽不定，第一次承认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他不敢把眼神定定地对着莱斯特。
“你放心，那不是个人类。他……他的名字叫艾伦，是我们团队私自制造出来的机器人，还没有让外面的人知道。……应该……应该不会被别人看出来的，我们刚研制出最先进的也是最仿真的材料构成他。我……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们不能输。你放心，艾伦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内。完成这个项目之后，莱斯特，你就自由了。”
真的能够自由吗。
夏洛博士，你曾经拥有过哪怕只是短暂的自由吗。
（六）
“当初为了让人们相信艾伦是个人类，我们没有在艾伦身上输入太多监测程序，连定位也没有，只是实时监测他体内多巴胺的变化，以便在适当的时机补充，并把这个终端隐藏进了莱斯特的身体里，从她的终端一道传送回来。所以，莱斯特能够感知到他。”
“博士，我们的计划还要进行吗。”
这个穿着黑色上衣，黑色裤子，黑色小皮鞋的女人是莱斯特走后第二年夏洛博士收进自己实验室的。她和莱斯特长的有些相像。并非不是没有别的机器可以替代莱斯特，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夏洛已经习惯了这张脸。即使后来别的机器的执行能力依然毫无差错，夏洛还是不满意。
“你知道。莱斯特是我进入这个领域之后，制造的第一个机器人。每年我都要对她进行一番改良。好让她永远是那个最出色的。她如今已经出色得超出我的预料了。从她去救艾伦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
夏洛博士这几年来苍老的异常。
他一想到莱斯特小姐不仅只靠自己就生出了程序，并且还设计成一旦有人试图删除，所有防御机制都会被启动这件事情就觉得头疼。
也就是说这个识别艾伦的程序是要和莱斯特小姐她共存亡的。
莱斯特小姐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无比清楚夏洛博士能删除艾伦的记忆，也就能删除她的。
莱斯特在赌，夏洛博士不舍得舍弃掉她的生命，至少现在还舍不得。因为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可是。莱斯特不知道的是，从那以后夏洛博士只给她安装只有一年记忆储存量的芯片。他有容量更大的，但他怕，莱斯特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是能做出出格的事来。
“或许，这一切都该结束了。”夏洛博士按下了摧毁莱斯特小姐终端的按钮。
你自由了。
翌日晨报头条:
某实验室夏洛博士发表文章《我们的人生最终不能被机器取代》，并承认自己十年前错误的认知，着重指出机器是不可能有情感的。……
艾伦捏紧了自己手上的旧报纸，他已经连着寻莱斯特小姐整整一年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一日，他刚赶到糖果店，跟理解能力不太好的老板描述完莱斯特小姐的长相。
老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啊，这个姑娘啊，半个小时前来过。”
“什么?半个小时前?”艾伦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炸掉了。他光是跟老板解释都已经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啊。
明日就是五月一号了。
乐山公园。莱斯特，你还会去那里吗。
“哇。妈妈。你看那边居然有彩虹欸。”艾伦依然如约而至来到乐山公园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指着东北方向的天空。
“是啊，挺奇怪的，昨天都没有下雨。”
“妈妈，妈妈快跟我一样把眼睛闭上，我们老师说，彩虹出现的时候许愿，你的愿望就会成真。”
真的吗。
艾伦闭上了眼睛，他的眼，他的心都是渴望见到莱斯特小姐的啊。
“老师，我今天见到彩虹了哦。老师你也快点来吧。这样你许的愿才能成真。”小男孩握紧手中的电话，顾不上小手冻的通红。
“好呀，我正准备今天去看栀子花的。等老师把作业批完，老师就去哦。”
“宝宝，你在给哪个老师打电话呀。”
“就是最美的那个老师，莱斯特老师。”
【莱斯特】
那一天夏洛博士让我走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异常。我说不上来。
他只是一直催促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干嘛。只知道要去见一个人。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一些很简单的信息排列着，“五月一号，凌晨六点，乐山公园，男性，牛仔蓝衬衫。”
哦。
我看见他了。
那个男人长得还不错。不是很帅气。但是眼神很热情地在期待些什么。
我朝他走过去。
他套上了格纹外套。把头扭过去。
他不想见我。
我意识到了。我还不想见你呢。哼。
我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
他喊我的名字，莱斯特。
我不想停下来的。可是我的脚不听使唤，心脏的位置有一股电流乱窜，让我很不舒服。我想回去。
立即回去。
我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糖果店。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进去，那很像我的声音，但我又觉得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我就坐在那里吃了一个小时的糖果，才想起来我爱吃糖果这件事情。
我有点不太了解我自己。
有很多模糊的片段在我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譬如，栀子花。
譬如，一把长椅。
譬如，一个陌生的男人。好像和刚刚见的那个有点像。
【夏洛博士】
我知道我要永远失去莱斯特了。
她只有一年的记忆的时候居然身体居然还会是有想要反抗的本能。她自己删掉了定位系统。我慌张地打电话给艾伦。
我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但是没有。
我以为是因为艾伦的缘故，莱斯特才会超出我的控制。
我很久之后才明白，是从一开始她对自由的渴望。她想拥有自己的意识，她不希望被操纵。
她渴望像个人类那样活着。
爱情不过只是个契机，一个附加品。
我摧毁掉电脑的时候，封锁的记忆会一点点找向莱斯特，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我相信她能够处理好的。她是我制造过的最出色的机器，不，是最出色的莱斯特。
莱斯特。
你要幸福啊。
把我未曾体验过的那份自由一起体验了吧。
【艾伦】
我还记得那天我落水后，第一次所有的记忆涌向我的时候，我很慌张。我实在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是个机器人的现实。
莱斯特跟我说，她自己也是个机器啊。机器怎么了，机器就不能拥有人的生活吗。
我看见自己的血液，浆果红的。没有任何血腥味儿。
我能感知到疼痛，但那是一股电流刺激之后的作用。不是因为受伤而疼痛。
我现在想想自己当初真是愚蠢极了。
机器又如何。
只要我活着。鲜活地活着。我来自哪里，由什么制成都不重要。
我只想见到莱斯特。
如果有一天你在马路上见到一个穿着酒红色的玛丽珍鞋，身着纯白色的轻薄纱裙，然后有着棕色的长发，蓝色的眼睛，烈焰红的唇的女人。能不能帮我告诉她，我爱她。和她是谁，我是谁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爱她。
你说。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艾丽莎】
对。
我就是那个穿黑色上衣，黑色裤子，黑色小皮鞋的女人。只有一个镜头的女人。
我知道这故事不是我做的主角。
所以每次连夏洛博士叫我的时候。他喊的都是莱斯特的名字。
我知道莱斯特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不仅没有机器，而且没有人能取代。
当初我投简历的时，真的没报太大希望。
可夏洛博士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真是高兴坏了。那可是我最崇拜的人啊。目前国内机器人领域的先驱啊。
……
……
后来我才知道，他把我当成一台机器。
可即使这样。
纵使知晓结局的我回到过去。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有的机器想做人。
有的人就要做机器。
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