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这片住宅在商业街向东的延长线上,沿着主干道向北依次排列着很多排砖瓦平房。记忆里都是锈铁皮顶或油毡顶的红砖房,跟日本人留在小学里的水泥房子很不同。皮薄,并不坚固耐用,但也比农村舅舅家的土坯茅草房好很多。这片住宅跟文化街之间隔着县城第一小学。按现在的说法,这片儿算学区房。离街里近,离学校近,当然就算是好地方。好地方住的一般都是县机关企业的职工。
这片房子的格局就三种,一居和大小两居,家家有院子。临近主路的两栋房子都是大两居,南北都有院子,南面院子可以种菜。户主基本都是有官职的,一般叫**科长。第二排房子面积小,一栋一居,一栋小两居。一居的格局是户门在南,进门是厨房,右手是卧室,屋子有十几平米,只有南向的窗子。小两居是右手有两间卧室,南北各一间。南卧室开大窗,算得上明亮。北面卧室只有很小的窗子,冬天窗上覆盖了厚厚一层冰,屋里黑洞洞的。三或四口之家都住一居室,三代人或者孩子多的人家可以分到小两居室。
人之初是不会比较的,也就不会衍生出自卑或自信,嫉妒或羡慕等心理。小孩子刚出生,若有印象的话,最初觉得大家吃的都是妈妈的奶,夏天穿棉布衣裤,冬天穿自家做的棉袄棉裤。喝的是公共自来水龙头里的水,吃的是政府配给的米面粮油肉。勤快能干的人家养几只鸡,节假日过生日加个煮鸡蛋;再奋斗些的养只猪,过年能有个杀猪菜,就足以香遍整条胡同了。我们那条胡同里的家家户户都过着这样简单又平庸的日子。
我家就在那栋一居室的平房里。院子太小,没有菜园。通往院门口的红砖甬道边有一间木板仓房,堆放工具杂物。卧室里一盘通长的北炕,我住炕头,爸住炕尾,由此可看出我的地位蛮高的。火炕连着间隔开厨房的火墙,通常火墙上装根铁丝,冬天用来晾干冻得硬梆梆的换洗衣服。厨房土灶烧火做饭,冬天火墙和土炕自然受热;夏天土灶咽喉部用铁挡板挡住烟火走向火墙,炕上自然凉爽。炕下按日本人留下的习惯铺一层裸木地板,但我们没保留进屋换拖鞋的习惯。衣柜,圆桌,兼做梳妆台桌子的多斗柜三件家具,占满了三面墙根。三件家具都是爸做的,所以我家有家具自由。冬天火炕烧得烫屁股,我们坐炕上吃冻梨冻柿子,冰棍。夏天我坐地上翻看翻了百八十遍的小人书打发时光。
住职工宿舍的日子,夏天爸妈会去砍柴,采蘑菇,妈要织毛衣,做棉衣,为冬天做准备。冬天吗?一切都休息了。对抗冬天,等待春天,就是我们能做的事了。抽冰尜,坐冰雪爬犁还行,打雪仗是我们不太屑于的游戏。那段时间是最无争议的日子,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好像日子本该如此,天然如此,也只能如此一样。
有鸡无猪,缺蛋少肉的日子,在我心里没跟清贫扯上半毛钱关系。我以为人人如此呀!或者没有更好,只有更差,我的无忧无虑应该源于我并不比别人缺少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