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阿言
茶水间的走廊太长了,他想。
他这笨拙的身子要在走廊里选择一个合适的姿势爬行,并非十分容易。要爬到走廊尽头的门,要爬出那扇门,这样的距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但是他是别无选择的,他必须出去。
他爬行的姿态很怪异,不是那种跪在地上狗爬的姿势,也不是像蜘蛛一样四肢平衡地展开。他侧着上半身,左手撑着地板,右手越过脑袋撑着地板,他的下肢则像蜘蛛一样爬行。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腿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他不像别人一样可以站立行走,他只能爬行。而他的脸上保持着那种天真单纯的微笑,平静而和谐,仿佛他不是个异类,甚至于,他希望人们能对他友好一些。
这种怪异的景象在装潢高档的大公司里固然是格格不入的,但来往茶水间的人们似乎从来未曾发现。这一切的怪异对于他们没有丝毫的意义,也不足以让他们低下头一探究竟。他有时候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长得差不多,好像他们的脸只是批量生产的白纸画好平面的表情糊上去的。有时候他觉得他对于这里的一切没有真实的记忆。
走廊很逼仄,他想,他必须爬出去。但是他浑身没有什么力气,每爬一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可怜地颤抖,腿上似乎密密麻麻地流动着无力感,不停想要拖垮他的无力感。
但是他必须爬出那扇门。
走廊的灯光晦暗不明,墙上有些年久失修的斑驳痕迹,画面透着一些劣质油漆的感觉。而门缝里透进来的,锋利又柔软的不知底细的光线,让他没来由地觉得,是的,他必须出去,到门的外面去。
一步,又一步,慢慢地,他却感觉自己的脊椎正在逐渐瓦解,他想,马上,他即将成为一只软体动物。
不出他所料,他的四肢失去了所有力量,枯萎死去一般垂下了。他把不停滋长的绝望感放在脏兮兮的上衣左口袋里,用尽全力滚动着身体。蠕动、滚动、蠕动、滚动。楼梯间似乎传来嘈杂的摇滚乐声,没有谁知道谁在那里。
走廊里并不存在人类的语言,没有人尝试交流,他甚至觉得,没准儿他在演一出滑稽的默剧呢!
在这个虚空的走廊里,不存在时间的流动,不存在昼夜,不存在昨天和今天。他只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蠕动、滚动,良久,他竟忘记了自己是要到门外面去,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味的蠕动、滚动,漫无目的,就像所有的低级动物和高级动物出于本能地繁殖、繁殖、繁殖,他将蠕动、滚动,刻入了本能里,他只是为本能活着的动物。
可喜可贺呀!我们伟大的主人公凭着本能的蠕动、滚动,终于来到了门边,他小心翼翼地将头伸出门缝,用头的力量将门移开,就这么着,他滚到了新的世界里。
新的世界里有很大的一扇窗,四周十分明亮,明亮得有些寒冷。这个世界充满了单调的几何图形和明亮的光线,人们走来走去,而他继续蠕动、滚动,维持着滑稽的表情。
没有人,没有人看见,一只可怜的虫子在爬来爬去、滚来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