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蒙古时,我爷爷家是突泉县太和村马屯,最开始哪个姓人口数最多,屯子就以哪个姓命名,我奶奶就姓马。我们老家取名字也很有意思,总是有意给孩子起难点的小名,像我老姑叫黑丑,我二姨叫小褶子,还有叫大秃,二秃,小秃……说这样的孩子以后命硬,再有名字越难听,将来长的越俊俏。我舅爷家总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结果大丫头叫桂荣,接着老二也是姑娘小名叫小秃,三丫头也出生了,小名叫兰柱,拦住的意思,不能再来女娃了,老妖降临,还是不带钯的,小名叫满桌,很明显,凑成一桌,就此打住。
我爷家是做粉的,我们叫那些粉条上的疙瘩叫粉耗子。我听我爸说,我爷那时赶着小毛驴,走上好几十里的山路拉来做粉的大缸,有时候我在想爷爷那辈人是怎么克服孤独的,这点很厉害。后来改做了豆腐,我还跟着爷爷卖了几年豆腐,那是一段我特别难忘的日子,之后我还会特别提及。
我父母都是家里的最年长的孩子,我父亲写了一手漂亮的字,他很聪明,当时一直读到了高中,如果继续念书,肯定是个人才。父亲小学时个子小小的,一直坐在第一排,上学总是迟到,因为早上起来父亲要烧一大锅做豆腐的水,还要喂一院的鸡鸭鹅狗,然后跑着去好远的地方上学。后来我二十岁时回去一趟,我看到如今那个破败的学校,杂草丛生,心心念着,我爸当年每天背着小书包,天还没亮,披星戴月走过这样蜿蜒的山路,那又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呢?也许也会是一种满足。有一天父亲又迟到了,刚想自觉靠墙罚站。老师说;“宋玉光你过来!”我爸战战兢兢的走过去,结果老师说:“看,人家宋玉光,天天迟到数学还考89分。”
我父亲还有两个弟弟,我二叔当年宁愿去放羊也不愿上学。二叔是个特别细致甚至苛刻的人,一次家里的糖不见了,二叔就让兄妹几个靠排站着,挨个闻个遍,还真找出来了。有一次二叔跌锅了,他把一只羊弄丢了,回家爷爷直接就要打死二叔,手里拿着铁链子就要冲二叔抡过去,还好我父亲放学,见此情形,大喊:“你要打死小二呀?!”我爸现在还在说当年他救了二叔一命,又是个粮票的故事。老叔呢,性子就跟慢羊羊似的。我上高中时,赶上县里到乡下那段修路,客车不通了,我和几个同学拿起包裹打算一边走,一边与接我们的人汇合。走着走着,同伴越来越少,家长都骑摩托车接走了,渐渐地只剩下我一个了。正好路边稻田有对夫妇在撒农药,我就上前搭话,坐在他们的四轮车斗上等着,眼看太阳落山了,我把早上同学给的粽子和鸡蛋都吃完了,老叔终于在余晖中缓缓地骑着他的小电动来了。那天是端午节,我家吃饺子我都没诚心留他。
除了二叔,老叔,我还有个姑姑,老姑不是亲的。那时我爷爷是村长,村里有一家小孩子养不起了,就扔到了村头,大家日子都过的不充裕,糟糠也仅仅养着自己家里的妻儿老小,再添一人怕是捉襟见肘了。这时爷爷振臂一呼:没人要,我要!
姥爷家和爷爷家相反,我母亲是老大,她还有四个妹妹,一对双胞胎弟弟。姥爷家当时把最小的腊梅老姨给他的兄弟家 了,正好姑姥家当时没有孩子,说的冷漠些,各取所需。再说我那个老姑,老姑其实儿时真的有些不堪回首。是个埋汰孩儿,有着很多不好的规矩。我爷爷家有村里为数不多的电视,村中老少围坐一团来这里看电视,可总听到有人叫唤一声,谁都没有注意大家专心致志的时候,老姑在后面掐他们。我母亲跟我说,老姑原先那个家真穷呀,吃生的大酱,就那么干吃,连苞米粒都吃,还吃苞米糠。冬天冷了,把门框子砍下来烧火。当然,可能有不真实的东西,但绝不夸张。
我太奶很疼我爸,我爸小时候喜欢用弹弓子打鸟,屯子里小孩都喜欢。那次我爸就非得要抓家雀儿,我奶不让,说我爸太淘气,就拎着烧火棍儿满村子追着我爸揍。到了村头我太奶这个救世主终于出现了,我爸赶紧躲在太奶身后才解除了危机,但婆媳关系还是要好好处的,太奶断不能让我爸去树林跟我奶对着干,。于是太奶为了哄我爸就用纸剪了一个小燕子,给我爸乐坏了,拿着个小纸片四处炫耀。
我奶以前也会剪纸,如意呀、祥云呀、喜字呀,鸳鸯呀,手到擒来。每次手工比赛我都找我奶给我剪纸。我奶以前还攒雪糕袋,然后用它们叠成粽子形状,再用粗一点的线串起来,做门帘子,好看极了。雪糕棍儿还可以做扇子,一根别着一根,交叉固定,炎热的夏天它的风力很令人满意。在那个没有手机、互联网的年代,人们真的是聪明绝顶,纵使在那个炊烟袅袅的小村子里孤独百年,总是不知疲倦,终究是不会寂寞的。
我喜欢“否极泰来”这个成语,总想着好的不一定会来,但不好的总会过去。这也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事情原委的,我父亲当年跟我妈经屯子里媒婆介绍,门当户对,喜结连理。说有那么一天,我姥爷让我爸晚上去割苞米,因为怕第二天上冻,就得晚上作业。我们老家有个习俗,人死了都葬在山上,苞米地临近坟头,我爸回到家之后脸色刷白,但是谁也没多想,之后就睡觉了,后来有人说,如果当时让我爸清醒一会,或者把窗户打开就没事了,谁又知道呢。第二天一切都变了,我爸疯了,拿着菜刀就要砍人,当初的情形我无从知晓,我也不想知道。后来村里人用麻绳把我爸绑起来,最终还是来车把我爸拉走了,关进了精神病院,住了将近一个月。当我看到《飞越疯人院》时,我是很难受的,我想还好当初穷,支付不了永远禁住的费用。
我确实生不逢时,我已经有了一个长女,即使计划生育要交钱,为了老宋家传宗接代,我妈还是要了二胎。当看到我妈圆滚滚的肚子时,全世界都断定那是个男娃,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我还是顽强的诞生了。我是个女孩,生下来很丑,鞋垫脸,还大脑门,黑瘦黑瘦,跟非洲受难儿童似的,我姥爷看到我擦汗,一脸苦笑:这孩子长的这难看。以至于现在老家人看到我都会说女大十八变呀,我爸犯病时还把我扔进小水沟,所以他们又说我命大,命硬之类的,我打小就怕我爸,我总是瞎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刻他们想把我跟脐带一起剪掉。
当初娘家是要求我妈跟我爸离婚的,其实身为父母这点可以理解,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跟一个精神病过日子,那不是往火坑里推吗。就像封建社会里的棒打鸳鸯,我姥爷他们采取了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把我妈关在深闺中,大门不让出二门不准进。我妈当时跟我爸也算是新婚燕尔,虽说我爸发疯伤透了我妈的心,但都有两个孩子了,感情还是有的。两家人闹得很僵,上过法庭,后来把我大姐判给我爸,我给我妈,我妈说那时大姐对她说:“你走了,我就再也不管你叫妈了。”后来他俩就复婚了。
我和我的那些故事们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