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文毅摇摇晃晃地从好友家中出来,踏着月色,向家中走去。
走了一段路后,他依稀看到旁边的草地上有个人影。
那人提着一盏灯,豆大的火光只是堪堪照射出人形,并看不清模样。
他没有在意,以为是哪家晚归的乡亲。
正当他要走过的时候,突然听见那人正在唤他。
“阿文……阿文……”
是谁在叫我?文毅睁大眼,想要透过一片迷蒙看清那人的脸,但是没有用。
那人还是在一声声呼唤着他,文毅向那人走了过去。
这几日一直在下雨。
瓢泼大雨连绵几日,直到今日傍晚,弥漫了几日的乌云才散去。
文毅走在草地上,仍带有些许湿气的草叶沾湿了他的裤脚。
文毅向前走了走,好像依稀看见了女子的样子,那是彩绣。
“彩绣,是你吗?”文毅问道。
那人没有说话,拿在手上的灯晃了晃,微弱的火光被这一晃,似乎马上就要被熄灭了。
“是我。”她回答道。
“彩绣,这么晚了,你在这干嘛呀。”文毅向前走了走,鞋子似乎湿了,但他没有在意。
“我在这里等你呀,阿文。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那人向文毅招了招手。
文毅没想太多,摇摇晃晃地向彩绣走去。
离彩绣还有七八尺时,文毅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失重感。
还没反应过来,冰冷的水忽地没过他的头顶,水向鼻子、口腔灌去,浓重的酒意在瞬间散去,文毅发现自己竟然掉入水中,可刚才这里明明是一片草地,而彩绣也站在草地之上啊?
没时间想这么多,文毅划动四肢,想要从水中挣脱,可是,有一股力量死死按住他的后背,不让他从水中起来。
文毅激烈地挣扎,那股力量隐隐有松脱的迹象,再过一会,那股力量竟然消失了。
文毅松了口气,正想趁机浮上水面,突然,后脑勺却一阵刺痛,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消失,然后,堕入无尽的黑暗……
清晨,太阳还被笼在浓浓的水汽之中,只是透着点淡淡的白光,小镇街边早有商贩叫卖吆喝。彩绣挎着菜篮子,经过米铺。
“彩绣,去摘菜啊?”卖米的王大婶喊了一下彩绣。
彩绣应了一声,走到王大婶旁边:“王大婶,有啥事吗?”
王大婶看了看彩绣,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出事了,你知道吗?”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彩绣有些不解地问道。
王大婶叹了口气说:“唉,我说了,彩绣你可不要太难过了。你说这世事呀,也是无常。你说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唉!这都是命里的事,也怪不得谁……”
彩绣听王大婶的话听的是一头雾水:“王大婶,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呀!”
听了这话,王大婶睨了彩绣一眼,才说道:“昨晚出事了。文家那小子淹死在村尾那条河沟里了。唉,你说平时那河沟深是深了点,成年人也淹不死,可好巧不巧赶上下雨,河水涨起来,谁掉进去也出不来呀!唉……”
彩绣听到前面,心里就嘎登一下,也没注意听王大婶后面的话。
怎么可能,阿文怎么会淹死,阿文的水性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啊……
“王大婶,阿文的水性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淹死呢?我不信!”
王大婶同情地摸着彩绣的手:“要说平时,那条河沟文家小子肯定不会放在眼里,可是这几天下雨,再加上是晚上……而且,我听说他喝了酒……这喝酒醉了,连动弹都动弹不得,人也不清醒,又是大晚上的,会发生这种事也是有可能的,彩绣,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那阿文他……人呢?”彩绣声音微微颤抖地问到。
“还在河边呐,文叔文婶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去了。不过他们不相信自己儿子是不小心淹死的,非说是被人害死的,所以不让人搬走尸体,在河边哭呢。你……去看看吧,毕竟……”
彩绣听了这话,赶忙往村尾跑去。
村尾早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老远就能听见文毅爹娘的哭声。
彩绣走上前去,发现了地上白布盖着的尸体。
文毅爹娘坐在尸体旁哀嚎,而周围的人正在劝他们早点将文毅抬回去安葬。
“文叔,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早日将文毅安葬吧。”林大伯劝道。
“是啊,这命啊,是天定的,文毅这小子命里早就注定有这么一天了,你们还是不要太过悲伤了,小心哭坏了身子。”赵婶也在一旁劝说。
文婶听了有些激动:“什么命定的!我儿子水性好得很,怎么会淹死在这么一条小河里,绝对是有人害了我的儿!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
彩绣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
说实话,彩绣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为何昨天还笑着跟自己说话的人,现在竟然冰冷地躺在这里。
阿文的水性明明是全村数一数二的,这条河沟也不是很深,虽然下过暴雨,但昨晚雨已经停了,水流也没有那么湍急,阿文为什么会淹死在这里呢?
彩绣犹豫着,还是上前掀开覆盖尸体的白布的一角。
文毅英俊的脸庞已经被水泡的有些发白,彩绣略微别过头,不忍心看到阿文这个样子,在动作间,彩绣好像看见阿文脑袋上有个隆起。
她仔细看着,感觉那个隆起像是脑袋被打后鼓起的包。
难道阿文是被人打晕后丢到河沟里,然后才会被淹死的吗?彩绣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你们有没有发现阿文头上有个包?”彩绣站起来问。
在场的人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文婶才说:“我们早就发现了,可是他们说这可能是阿文掉下河沟时不小心磕到了……”
真的是这样吗?彩绣还是有疑问。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文毅是被人杀害的。”
彩绣看向发声处,发现是一个穿着淡青色直缀的男子,年龄大约而立,白面微须,整个人清瘦高挑。
他是谁呢?彩绣想着,突然想起他好像是从城里来村中修养的官,是什么职位,彩绣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他姓宋。
“宋大人,你怎么知道阿文是被人杀害的呢?”赵婶问道。
“在尸体一被发现的时候,我就已经来到这里了。
不过,我不止看了这里,我还去看了河对岸,在那里,我发现草丛有明显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和半个模糊的脚印。
昨天傍晚雨才停,要留下痕迹,就要等雨停之后。
而又有谁,会在晚上来到这个平时根本没有人来的地方,并在文毅被淹死的地方停留呢?”
宋世清观察着周围人的神情,接着说道:“这条河沟地势平坦,并没有什么参差不齐的地方,文毅头上的伤真的是落水导致的吗?而且,你们仔细看文毅的手。”
彩绣停留连忙掀开白布,就去看阿文的手。
阿文的手成握拳状,彩绣小心地掰开阿文的手,发现手中沾满了浮萍。
由于暴雨,上游的池塘决了堤,池塘上漂浮着的浮萍也顺游而下,河道上漂浮了许多浮萍,还有树叶、树枝、杂草等物。
四周的人都围过来看阿文的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手里的浮萍有什么奇怪的吗?这河道上本来就飘有浮萍的呀。”王大婶问道。
彩绣说:“不,他手上的浮萍确实很奇怪。虽然河面上会飘有浮萍,但那也是很少的量,是不可能一抓就是这么多的,除非阿文落水时,河面上飘满了浮萍……”
“没错!”宋世清略有赞赏地看了看彩绣:“河面上自然流下的浮萍数目肯定达不到这个效果,这说明,当时河面应该布满了浮萍。
你们再看看这河岸。由于雨停,河水流量减小,水位下降,原本浮在河面上的东西会沾染在河岸。
这岸边粘上的浮萍数,可不是正常的样子。”
彩绣闻言向河岸望去,果然发现岸上有一小段粘上了浮萍,那浮萍密密麻麻的粘在岸上,确实不正常。
“不同寻常的浮萍,后脑勺上的包还有对面河岸的脚印,这都说明了一件事,有人用了某些诡计,想要不留痕迹地杀人。”
听了这话,现在一片哗然。
“你说是别人杀的,那他是用什么方法杀的人?直接把人推下去吗?”人群中有人发问。
宋世清听到这个问题,微笑着回答:“确实可以直接把人推下河,但是,你看这岸边,只有文毅一个人的脚印,而他人的脚印却出现在河对岸,这说明凶手并不是直接把人推下去的。
从河道的宽度,再结合不寻常的浮萍,我已经知道凶手的杀人手法了。”
“是怎么杀的?宋大人,快说说看!”赵大娘忍不住说。
“这条河沟说起来不宽,大约七八尺,而河沟却很深。
本来就挺深的河沟再加上连日的大雨,河水暴涨,淹死一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昨天夜里,有人趁文毅去喝酒之际,将一根竹竿架在河面上,横跨两岸。
而从上游下来的浮萍被竹竿拦截在河面上,如此积攒,浮萍终于密密麻麻挤在河面上。
夜晚光线昏暗,再加上文毅喝了酒,视线会变得模糊,当文毅来到这里时,他看见的就是一片草地!
凶手站在河对岸叫文毅,文毅听到了,必定会过去,这时,本以为是平坦的草地,却变成吞噬文毅性命的河流。”
“怎么会这样!”文伯有些震惊:“那害死我们阿文的人是谁?”
“能让文毅毫无戒心地走过去的,必定是文毅熟悉的人……”宋世清缓缓说道。
“我知道!”人群中突然有人说:“肯定是大牛!我之前看到他们两在吵架!”
“你胡说!”一个青年气愤地回话:“我昨晚好好地呆在家里!根本没有去杀人!”
“你说你呆在家里,有谁能作证?”
“这……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我知道了,是刘立!他欠了文毅几十两银子呢!”大牛说不出人证,只好把祸水引到别人身上。
“大牛你在说什么!虽然我欠了文兄一点钱,我还不至于杀了他呀!说到最恨文兄的人,应该是文兄的同窗——柳天宏吧,今年乡试文兄考上了,他却落榜了,指不定心里有多嫉妒文兄,最后忍不住把文兄杀了。”刘立意有所指地说。
柳天宏气得发抖:“你、你血口喷人!”
彩绣看着眼前这场狗咬狗的闹剧,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她觉得,应该不是他们三个。
这三个人争论不休,最后骂骂咧咧地到宋世清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宋世清等四周都安静下来后,才说道:“凶手不是你们三人。”
三个人听完,都松了口气。
“不是他们,那还会是谁?”文伯问道。
“我们可以想想,直接将文毅推入河中不是更简单方便,也不用动手脚,也不会留下这么多证据,凶手为什么要舍弃简单的方法,而采用这么复杂的手法呢?
因为她推不动文毅,所以只能用迂回的方法,这也恰恰说明了,这名凶手是女性。
那么文伯,我问你,跟文毅很熟,又跟他有纠葛的女人是谁?”
文伯想了想,指了指彩绣和站在远处的阿朱。
彩绣没想到宋世清会这样说,自己竟然也变成了杀害阿文的嫌疑人,不过,自己昨晚一直跟娘亲在缝补衣物,晚上睡觉也是跟妹妹一起,根本不可能跑到村尾来杀人,那么,凶手就是……
听了彩绣的证词,大家都把目光看向阿朱。
“不是我!”阿朱声音微微颤抖:“我昨晚早早就睡觉了,根本没有出来!”
“对对!我比较晚睡,阿朱房间的灯一直是灭的。”阿朱的娘亲急忙为女儿澄清道。
宋世清走到阿朱旁边,仔细地看着阿朱。
阿朱很害怕,一直躲避宋世清的视线。
良久,宋世清才说道:“你说你昨晚一直都在房间,并未出来过,也从没到这里?”
“没错。”阿朱点点头:“我昨晚有些不舒服,所以早早就歇下了。”
“阿朱小姐,你真的没有在说谎吗?”宋世清直视阿朱的眼睛说。
阿朱避开了宋世清的视线:“对,我没有说谎。”
宋世清没再说什么,而是走到河边:“文毅落水肯定会挣扎,一个成年男子挣扎,必定会掀起水花,你们看着岸上,有块地方的浮萍竟然粘到草叶子顶部。
水流还没有大到没过叶子顶端,这就说明,这些浮萍是文毅挣扎时溅射上来的。
那么,当时还在这里的另一个人,必定也会被挣扎的水花飞溅到,她身上也会粘上浮萍。
但凶手肯定不会傻到将沾有浮萍和水渍的衣裳穿出来,必定是行凶之后再换掉。
应该有人记得昨日阿朱小姐穿的衣裳是什么样子的吧,阿朱小姐有没有换过衣裳,一问便知。”
“你!就算我换过衣裳又怎样,我嫌昨日那身衣裳不好看,早上便换了。”阿朱说。
“那可否借衣裳一看?
你昨夜行凶之后回到房间,马上把打湿的衣裳换了下来,但是为了做出你一直在房间休息的假象,也为了不惊动家人,你并没有开灯,更不用说将衣裳洗了。
你是想着,文毅的尸体要过几日才会被发现,你可以天一亮就将衣裳洗了,却没想到文毅的尸体被挂在岸边的树枝上,提早被发现了。
我今日在发现尸体后,便令人将相关人员叫了过来,所以你应该还没来得及将衣裳处理掉,如果现在去你家中搜索,应该可以找到那件粘了浮萍的衣裳吧。”
随着宋世清的话,阿朱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身形晃了晃,似乎摇摇欲坠。
“当然,也可以不必这么麻烦。阿朱小姐,你昨晚回房间后换了衣服,擦了脸,却没想到会有浮萍粘在你的发髻上吧。”
宋世清说着,彩绣马上仔细查看阿朱的发髻,果然在脑后的发髻间找到了一小片浮萍。
宋世清将浮萍从阿朱的发髻上拿下:“这浮萍,虽然过了一夜,却仍旧有些水分,处于半干状态,请问从未出去过的阿朱小姐是怎么沾染上昨夜的浮萍的?”
宋世清的这句话是最沉重的一击,阿朱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她脸色煞白,身子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儿子!”文婶冲上去,愤怒地质问阿朱。
“为什么?呵,他本来就该死!”阿朱突然激动起来:“明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明明说好的要娶我,可是他竟然要抛弃我娶彩绣!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阿朱大喊着,突然冲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等想起要捉住阿朱时,阿朱已经快拐过转角,消失在视线中了……
阿朱躲在河边的灌木丛后,听着身后的叫喊声,突然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去找阿文时,刚好听到酒局的邀约,还有阿文想要娶彩绣的消息。
当时,阿朱只觉得自己脑子翁的一声,各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天天盼着能嫁给阿文,结果为什么会这样?
阿朱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大雨打在伞上啪啪作响。
看着不远处河上的浮萍,阿朱觉得有什么在渐渐发芽。
阿文去喝酒的时候,阿朱将竹竿架在河面上,然后偷偷躲到窗下,偷听酒局的进展,期间,阿朱还回过几次河边,看浮萍积蓄情况。
最后很顺利,阿文把自己认成了彩绣,丝毫不怀疑地向陷阱走去,不枉费自己特地穿了跟彩绣相似的衣服。
阿文一落入水中,阿朱便马上移开了竹竿,这时,阿朱看到阿文似乎要挣扎着游上岸了。
不行,不能让他活着。
阿朱用竹竿按住阿文,可是却始终抵不过男子的力气,于是,阿朱扬起竹竿,将自己的怒气全部灌入竹竿之中,朝着阿文的后脑狠狠地打了下去。
看着阿文沉下去的躯体,阿朱将手中的竹竿一并扔进水中,抹了把脸上溅射到的河水,抹黑回了家。
回到家,阿朱将衣服换了下来,用毛巾擦了脸。想着阿文的尸体或许要过几天才能发现,阿朱将换下的衣服藏在了衣柜的最下面,然后就睡觉去了。
一夜未眠,直到天刚蒙蒙亮,阿朱才感到一丝睡意,僵硬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只是没想到,阿文会这么快被发现。
阿朱靠在灌木丛后,一闭上眼,就是阿文死前挣扎的景象,阿朱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最为宝贵的东西,她看着眼前的河出神……
阿朱死了,投河自尽了,彩绣不免觉得有些伤感。
本想跟文伯、文婶去谢谢宋大人,可是宋大人已经回城了。
下次会有机会再遇到的,彩绣眯着眼看着屋外的阳光这样想。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