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居住的小区,有这样的一对年老的夫妇,各有各的爱好,而且似乎反差很大。彼此都为之坚持了多年,形成了习惯,所以互不干涉,相处得也很融洽。
要说是什么爱好,老爹,喜爱拉一把二胡,往往是拉得如痴如醉,似入无人之境;老奶,却喜爱捡一些破烂,一定是早出晚归,像上班族一般规循蹈矩。
老爹也曾对老奶有过不小的抱怨。因为日子不是不能过。说实话,当年他是镇子上一家集体企业的会计,自然有些见不得人的好处。加上那些年的薪水,好歹储蓄了些。
在五十岁以前,对于老伴捡破烂,一直持反对甚至是厌恶态度。捡个破烂,一年能挣多少呢?况且,太脏......而且老爹最怕的便是老伴有时叫他帮忙挑,这让他面子上很有些过意不去。特别是二胡正拉在兴头上,老伴来了电话,他觉得简直是伤了他的自尊。
老奶也曾对老爹有过成见。因为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况且,老伴自从企业倒闭之后,一直甩手。靠银行那点利息,究竟能解决多少的事呢。天天拉个二胡,谁还能有个打赏?自从老伴没了收入以后,她便一心一意地捡起了破烂。
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当天收的破烂,当天必须卖掉,从来不放在家里。她有时叫老伴帮个忙,反而招来一阵的牢骚,这让她有些不痛快。忍忍也就过去了。只是,老伴还有喝酒的毛病,每年都有额外一笔不算小的开支,这让她不免有些絮叨。
老爹从来不询问她的收入情况。老奶也从来不向他透露收入情况。
彼此没有了抱怨与成见,那是在老爹五十二岁那年。
那年的大事,委实花钱太多。因为儿子在省城买房,结婚,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积蓄。也就是偏偏那年,他得了急性胃溃疡,险些穿孔。
正当他百般焦急医疗费用的来源时,老伴默不作声地掏了个存折给他。他有些疑惑地打开一看,原来是老伴的户头。密密麻麻的全是存入。翻到最后一页,再看看数目,阿拉伯数字“4”后面还有四位数。
他睁大眼睛,又认真地数了一遍,一点不错。
霎时,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这一笔笔枯燥但又有些诱惑的数字,忠实记录着老伴的多少辛苦,浓缩了老伴的多少心血呵。
他望着这身体有些孱弱,不太高的老伴,心生无比的愧疚。他不住地在内心责备自己。
说真的,他拉二胡的起因,并不是为了老伴.....当年他四十岁,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对厂里的一位新来的出纳有了好感。那出纳也是个性情中人,只瞟了一眼,便看出了会计的心思。于是时不时低头莞尔地一笑。这一笑,便笑出了老爹的二胡。
其实四十多岁的人,哪里有闲情拉二胡呢。老爹拉拉停停,停停拉拉,还没有拉出完整圆润的一曲来向出纳表白,厂子就倒闭了。
出纳自然便也在他有些怅然的目光中消失了。于是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拉二胡上。从此他的技艺突飞猛进。
而老伴,却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捡破烂上。从此,她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
老爹在深深地悔恨之中,于病榻上反省了一个月。他的目光渐渐温柔。甚至有一天他来了兴致,要为坐在身边的老伴拉上一首。老伴见他态度坚决,依了他。老爹便拉了曲梁祝。老奶听着听着,轻轻地伏在被子上,似乎睡着了。
老爹不忍,见老伴疲倦得睡着了,便轻轻停下手中的二胡。可是老伴却抬起头来,有些撒娇地说,你拉嘛,人家正在听呢。
是啊,这些年,老伴有过见他拉二胡时恼怒的吗。原来老伴一直在听啊。
自从那年过后,老奶的身边,常有了老爹的影子。当然,那是在老奶收满了,挑不动的时候,才求助于老爹。老爹只要老伴的电话一响起,立即放下二胡,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老伴身边,接下担子。
但更多的时候,彼此各忙各的爱好。你尽管拉你的二胡,我尽管收我的破烂。
一晃,十五年就又这么过去了。怎么时间过得是如此的快呢,他们深有同感。
只是这二胡,从此是为捡破烂的拉的。而一个月的破烂,至少可以换来几箱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