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如今放在超市杂粮滋补柜台的玉米糁子,颜色金黄,颗粒均匀,精致而漂亮,当初,它们曾是我们乡下日子里每日早餐几乎必不可少的一种。
那时,村里人都一天只吃两顿饭。
作为下地干活前最重要的给养,早餐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其实,这顿看似重要的餐食也很简单。常常就是一盘自家蒸的馒头,大多不是白面的,一碟咸菜和油泼辣子,最多再加一盘炒土豆丝或者萝卜丝再或者胡萝卜片炒粉条。
而后,自然还有一锅玉米糁子稀饭。
不知道是家里人多,还是那时候特别能吃,做饭的锅都是几十公分直径的大黑锅。上午十点左右,母亲在大锅里添上水,在炉膛里加上柴或者炭,随着手拉风箱的吧嗒吧嗒声,水慢慢开了。
母亲从袋子里舀出一碗玉米糁子,轻到倒进开水里,边倒边用饭勺搅动,等到这碗玉米糁子全部入锅,整个锅内就变成彻底的金黄一片了。
煮熟玉米糁子很简单,但是要熬出那种不可名状的黏糊劲儿,还得看主妇自己的技术和火候儿了。根据口味不同,有人喜欢稀的,一口气喝一碗;亦有人喜欢稠的,一筷子就能挑起来。
根据破碎大小的不同,玉米糁子有大粒的,有中粒的,各有滋味,大粒的嚼着带劲,碎粒的咽着滋润。
因为要急着干活和上学,刚盛出来的稀饭滚烫无法下嘴,我们就会按照父母教的办法:先用筷子使劲在碗里搅动,然后再去吃馍馍,等半个馍馍吃下去,再用筷子顺切着碗沿轻轻地刮捞,已经稍显凝固的稀饭这时候就能比较容易地放进嘴巴而不至于烫嘴。
有时,也会给碗里夹进一点菜叶,也有较为有效的降温效果。
在没有更多科技支撑,没有现代化的功能性设施的年代,人们的生活经验和智慧得到充分的发掘和应用,并在无数次细节的巩固里得以口口相传,甚至固执地成为人生此后一种不自觉的习惯。
比如,现在,我依然在端起稀饭碗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先用嘴巴吹,然后还是会沿着碗壁一圈一圈喝。
早餐除了玉米糁子,最常见的还有白面糊糊。
这个更简单,就是在烧开的水里撒进白面,比较讲求技术的是加面粉的多少,多了费面且不好喝,少了太稀不顶饱,对这种食材数量的掌控和家人口味的把握,是一个主妇最基本的要求。
当然,烧白面糊糊不像玉米糁子,搅动的频率和时间要长很多。
麦仁粥粥,豆子稀饭个别时候也会登上早餐的餐桌。
为了避免面糊糊的寡淡,母亲有时会给糊糊里加些调料,比如花椒粉等,在扔进去几片青菜叶,形成独具特色的“调活粥粥”,有时会加入洋芋块或者红薯块。
一年中最丰盛的早餐例行稀饭,大约就是年二十五必须要喝的“五豆”。
顾名思义,“五豆”饭就是选用五中豆类混合熬制,大底有麦仁、玉米、红豆、黑豆、黄豆等,有时也会加进花生米、蚕豆等,让“五豆”的种类更丰富,这餐关中地区传统的迎接春节的早餐是儿时深刻的记忆,据说是为了祈福“五谷丰登”。
作为农民,还有什么比老天爷风调雨顺,庄家丰收更让人畅想和期盼的呢。
一顿最稀松平常的早餐流食,在母亲的手里,总想尽量的丰富和可口,能让家里的男人和娃娃吃饱吃好可能就是她那时最大的人生梦想。
在那片土地上,无数的母亲就是这样在烟火缭绕的灶房里躬身弯腰,在柴米油盐的算计里,在日子的消磨里度过自己的一生。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辣酸甜,一代人并不一定能理解另一代人的酸甜苦辣,生活的此时和彼时永远像是两池波光粼粼的水面,互相照应,又各自流动,各自沉默。
其实,我不厌其烦地写下这些过去日子里的回忆,并不是矫情,也不是想要忆苦思甜,而是觉得,每一个人,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己不可复制的独特性,都有特定年代打下的深深烙印,让这些平淡的,对于个体来说却无比珍贵的人生经历留下只言片语,留下或许已经模糊的镜像,能让后来者知道他们生活的世界从前的样子。
如此,幸甚!
蔡立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