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05年。
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二位大夫,都与夏姬有了亲密关系,也都穿着夏姬所赠送的亵衣,在朝堂上互相显摆,语言戏谑。
注:1.【亵衣xie yi,古代女子的内衣。亵衣是贴身穿的内衣或私服,古称“亵衣”。公子哥儿穿的“纨绔”,女子的抹胸、肚兜等,都属于亵衣。 亵衣外要穿中衣(类似秋衣、衬衣),然后穿上长袍,再套上一层体面的罩衣,通常是“上衣下裳”,上面穿深衣、襦衣,下面穿裙裳。《红楼梦》六十五回写尤三姐,有亵衣的描述。】
2.【戏谑xi xue:用诙谐有趣的话开玩笑、取笑。《诗·卫风·淇奥》:“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汉.徐干《中论·法象》:“君子口无戏谑之言,言必有防;身无戏谑之行,行必有检。”】
大夫泄冶听到他们君臣在朝堂上讲下流笑话,非常气愤,就整理好官服,端正笏板,转身又进入朝堂。孔宁、仪行父这两个人,一向忌惮泄冶的正直无私,看到他转身又回来了,必定是要训斥他俩,就急忙向陈灵公告辞,溜了。
陈灵公也起身要溜走,泄冶跨步上前,拉住他的衣服,跪下磕头,上奏说:“我听说‘君臣主敬,男女有别,如今主公对国人没有教化好,出现了失足妇女。而你们君臣三人又互相炫耀那些龌龊之事,互相标榜,在朝堂上,污言秽语,不知廉耻,成何体统?君臣之敬,男女之别,都完全沦丧了。不敬就会怠慢,男女不保持距离就会淫乱,这是要亡国的征兆啊!主公必须改正错误(今主公无《周南》之化,使国中有失节之妇。而又君臣宣淫,互相标榜,朝堂之上,秽语难闻,廉耻尽丧,体统俱失。君臣之敬,男女之别,沦灭已极!夫不敬则慢,不别则乱,慢而且乱,亡国之道也。君必改之)!”
注:【《周南》:《诗经.国风中篇名,含诗十一首。应为周代南国民歌。内容较纯正。》】
陈灵公自己也觉得不像话了,冷汗淋漓,用衣袖遮住脸,说:“你别多说了,我知道错了,一定改正(寡人行且悔之矣)!”
泄冶告辞,出去了。
孔宁、仪行父这两个人还在门外打探,看到泄冶怒气冲冲出来,急忙闪入人群中躲避。
泄冶早已经看见了,将这俩人叫出来,责备他俩说:“君主做了好事,臣子应该宣传;君主做了坏事,臣子应该帮他遮掩。如今你俩自己不做好事,还引诱君主参与其中,这也罢了,可恨的是,你们竟然还大肆宣扬这件丑事,弄得人尽皆知,这还怎么教化人民?你们不知道羞耻吗?”
两个人无话可说,只得连连道歉、认错。
泄冶走了,孔宁、仪行父这两个人求见陈灵公,编了谎话说泄冶责骂了君主,并说:“主公从今以后就不能再去株林(今河南柘城县)游玩了!”
陈灵公说:“那你们二人还去吗?”
孔、仪二人回答说:“他是劝谏主公,与我们无关,我们可以去玩,而主公您就不行了!”
陈灵公奋然说:“我宁肯得罪泄冶,也不能割舍这个欢乐之处!”
注:【奋然:愤怒激动的样子】
孔、仪二人又说:“主公如果再前往株林,恐怕躲不过泄治的又一番唠叨(恐难当泄冶絮聒),那怎么办呢?”
陈灵公说:“你们俩有什么好办法,能阻止泄治不唠叨?”
孔宁说:“如果要让泄治不唠叨,除非让他不能开口说话。”
陈灵公笑着说:“他自己有嘴,我怎么能禁止他不说话呢?”
仪行父说:“孔宁的话,我理解了。只有人死了才能闭嘴。主公为什么不下令杀了泄治,这样就没有人管得了咱们了,往后就永远享受快乐了!”
陈灵公说:“我不能干这件事,会落下杀害忠臣的恶名。”
孔宁说:“我派人刺杀他,怎么样?”
陈灵公点头,说:“你看着办吧!”
二人告辞,出了朝堂,在一起商议,用重金收买刺客,埋伏在路上,等候泄治上朝时,突然刺杀了他。
国人都认为是陈侯指使的,不知道孔、仪二人是主谋。
史臣有赞云:
陈丧明德,君臣宣淫,缨绅衵服,大廷株林。
壮哉泄冶,独矢直音,身死名高,龙血比心!
注:1.【明德:完美的德行。】
2.【缨绅:指头戴缨冠、腰束大带者。即官僚士大夫之类。】
3.【衵服:rì fú,是指内衣。出自《左传·宣公九年》。】
4.【大廷株林:意思是把株林当做朝廷。】
5.【独矢:比喻为泄治。用以比喻正直、端正,一个人出头露面整治歪风邪气。】
6.【龙血比心:关龙逢之血、比干之心。关龙逢、比干分别是夏桀、商纣时期的忠臣,皆因忠谏不从被杀。比喻泄治死的壮烈。】
自从泄冶死后,君臣三人更加肆无忌惮,三人经常一同前往株林,最初几次还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以后就习以为常了,大大方方地也不躲着藏着了。
国人作《株林》之诗以讥之,诗曰: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
匪适株林,从夏南!
注:【《株林》这首诗的意思是国君到株林干什么呢?他为什么去找夏南呢?他去株林,就是去找夏南啊!匪,同“彼”。】
夏征舒,字子南。诗人忠厚,故不提夏姬,而说夏南,意思是从南面而来。
陈侯本是个没傝㒎的人,孔、仪二人一味奉承帮衬,不顾廉耻,况且夏姬善于调停,把三个人都平等对待(打成和局),竟然弄成了一妇三夫,同欢同乐,陈灵公也觉得挺好。
注:【没傝㒎:mei ta sa,没出息、恶劣】
夏征舒渐渐地长大了,也明白了男女之事,看到母亲的所做所为,心如刀割,只是碍于陈侯是一国之君,无可奈何,每当听到陈侯要前往株林,往往就找个借口躲避了,落得眼不见心不烦。
那一班淫乐的男女,也觉得夏征舒不在,反倒更方便。
光阴似箭,夏征舒长到一十八岁,生得身材高大,力气很大,善于骑马射箭,陈灵公想要取悦夏姬,就让夏征舒袭承了父亲的职位,作了司马,执掌兵权,夏征舒谢恩完毕,回到株林拜见母亲夏姬,夏姬说:“这是陈侯的恩典,你应当恪尽职守,为国分忧,不必挂念家里的事!”
夏征舒辞别了母亲,入朝理事。
有一天,陈灵公与孔、仪二人又去株林游玩,住在夏家。夏征舒因为感谢嗣爵之恩,特地回家设宴,款待陈灵公。
夏姬因为儿子在坐,不敢出来坐陪。喝得差不多时,君臣三人又开始互相嘲谑,手舞足蹈,夏征舒讨厌他们的丑态,退出酒桌,来到屏风后面,偷听他们说话。
陈灵公对仪行父说:“夏征舒身材高大,有点像你,难道是你的种?”
仪行父笑着说:“夏征舒两眼炯炯有神,非常像主公,应该是主公的种。”
孔宁从旁插嘴说:“主公与仪大夫年纪都小,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他的爹很多,是个杂种,就是夏夫人自己也记不得了!”
三人拍掌大笑。
夏征舒不听犹可,听见之时,不觉羞恶之心,勃然难遏。正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暗中将夏姬锁在内室,他自己从便门溜出来,吩咐随行军士,“把府第给我团团围住,不许放走了陈侯和孔、宁二人。”
军士得令,发一声喊,包围了夏府,夏征舒戎妆披挂,手执利刃,带着几个得力的家丁,从大门冲杀进来,口中大声喊叫:“捉拿淫贼!”
陈灵公嘴里还在那里不三不四,嬉笑饮酒,孔宁听到了喊杀声,说道:“主公不好了!夏征舒这个酒宴不怀好意,现在带兵杀进来了,喊着捉拿淫贼,快跑!”
仪行父说:“前门已经被包围了,必须走后门!”
三个人经常在夏家穿房入户,道路都很熟,陈侯还指望跑入内室,求救于夏姬。
只见内室门上锁,慌上加慌,急忙向后园奔逃,夏征舒随后赶来,陈侯记得东边有个马厩,有矮墙可以翻越过去,就向着马厩狂奔,夏征舒叫道:“昏君休走!”张弓搭箭,飕的一箭,却没射中。陈侯逃进马厩,想要躲藏起来,却惊一群马,乱踢乱叫,急忙又转身退出来了,夏征舒已经追到跟前,又射一箭,正中心窝,可怜陈侯平国,作了一十五年诸侯,今日死于马厩之下。
孔宁、仪行父最开始看到陈侯向东奔逃,心知夏征舒必然先追赶他,于是二人就往西边逃进射圃,夏征舒果然只追赶陈侯,孔,仪二人就从狗洞中钻出,不敢回家,只身逃奔到楚国去了。
夏征舒射杀了陈侯,带兵入城,只说陈侯酒后暴疾身亡,遗命立世子午为君,史称陈成公。
注:【陈成公,妫姓,名午,陈灵公之子,在位期间为公元前598年-公元前569年,在位30年。】
陈成公心中痛恨夏征舒,可是能力有限,制服不了他,只能隐忍不言。
夏征舒也害怕各国诸侯联合来讨伐他,于是,强逼着陈侯前往晋国,结盟交好。
这是公元前599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