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横波(1619—1664),原名顾媚,字眉生,别字后生,号横波,后易姓徐,更号善财君、智珠、梅生,时人尊称横波夫人。其先上元(今江苏南京)人,出身秦淮歌妓,却以才貌冠绝一时,侠骨凛然出众,为 “秦淮八艳” 之一。
她通音律、工诗词、擅书画,尤精墨兰,著有《柳花阁集》传世,一生传奇跌宕,后世褒贬不一,终成明清易代之际一抹独特风华。
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横波降世。天资慧敏,自幼通晓文史,诗画一道不学而能,姿容更是绝世无双。余怀在《板桥杂记》中曾这般描摹其风采:“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笔墨间尽是赞叹。
十八岁时,她受邀参与扬州名士郑元勋所结 “兰社”,笔下兰花追步马守真,而姿容更胜一筹,遂得 “南曲第一” 之誉,名动江南。
横波性情豪爽,不拘世俗小节,于家中筑 “眉楼”,每日设宴延宾,江南文人雅士闻风而至,争相赴会。当时,得邀入眉楼宴饮者,皆自豪称 “眉楼客”,一时成为风雅标识。江南诸般文宴,若少了横波身影,众人便觉怅然若失,其声望之隆,可见一斑。
崇祯十四年(1641),横波嫁与江左才子龚鼎孳,易名 “徐善持”。新婚燕尔,二人情投意合,常乘舟泛西湖,清风明月之下,龚鼎孳作《丑奴儿令》四阕相赠,词中情意绵绵,传为当时佳话。然好景不长,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大军攻破北京,社稷倾颓。龚鼎孳欲投井殉国,却未遂而被俘,后竟屈节降清。
初时,横波力劝丈夫坚守忠节,以死明志,甚至取来绳索促其自尽。孰料龚鼎孳贪生畏死,竟推诿道:“我愿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将怯懦之名转嫁于她。横波怒极,郁闷数日,对丈夫的气节失望至极。
龚鼎孳降清后,仕途一路亨通,官至礼部尚书。其正室童氏素有贞烈之气,坚守明臣节操,拒随丈夫赴京任职,慨然言:“我不受两朝恩典”,并将自身所得明朝诰命封号让与横波。
横波最终接受清廷诰封,荣膺 “一品夫人”,此举也使她背负后世诸多非议,成为一生功过是非的争议焦点。
虽身处清廷府邸,受享荣华,横波胸中却始终藏着侠肝义胆。顺治年间,她随龚鼎孳重游金陵,寓居秦淮河边市隐园。
一日,于夫子庙文德桥偶遇身着僧衣的阎尔梅,大惊失色。阎尔梅本是沛县举人,清兵南下时投身史可法军中,扬州兵败后,他化装潜逃,奔走四方宣扬反清复明,为清廷重金追缉。
横波见状,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将阎尔梅藏匿于市隐园深处,助其脱险。除此之外,她还多次利用自身地位与人脉,庇护诸多反清诗人,救其于危难之中。袁枚闻其义举,赞她 “礼贤爱士,侠骨崚嶒”;陈维崧亦在《妇人集》中评曰:“顾夫人识局朗拔,尤擅画蕙兰,萧散落拓,畦径都绝”,对其才情与品格颇为推崇。
横波画艺精湛,尤擅墨兰,落笔独出己意,不袭前人章法,笔下兰花萧散灵动,自成一派。其所绘《兰花图》扇面,今仍藏于故宫博物院,《九畹图》《丛兰合卷》(与范珏合著)等佳作亦流传于世,为后世所珍视。诗词方面,她的作品文藻清丽,情致动人,《海月楼夜坐》《虞美人・答远山夫人寄梦》《千秋岁・送远山夫人南归》等名篇,皆收录于《柳花阁集》中,读来余味悠长。
她曾诞下一子,然返京之后,幼子不幸夭折。入殓之际,幼子竟 “现老僧相”,时人皆称奇异。吊丧之日,车马络绎不绝,达数百乘之多,备极哀荣。
此后,横波百计求子,终未能如愿。无奈之下,她请巧匠以沉香木雕成一男童,手足安设卯榫,关节可灵活伸曲,又雇保姆悉心教养,家中人皆称 “小相公”。彼时,龚鼎孳常携横波居于西湖之畔,杭州百姓见此情景,多称 “人妖”,引为一时奇谈。
康熙三年(1664)冬,顾横波一病不起,最终病逝于北京铁狮子胡同龚府,享年四十六岁。噩耗传来,远在江南的余怀、柳敬亭、阎尔梅等名士,皆为她设堂祭奠,遥寄哀思。龚鼎孳悲痛不已,于北京长俸寺建妙香阁以作纪念,并著《白门柳传奇》,记述其生平,以寄刻骨思念。
顾横波一生,集秦淮风月的婉转才情与乱世侠女的刚毅风骨于一身。她既受清廷一品诰命,享尽荣华,又心存民族大义,屡施援手于反清志士;虽遭史家孟森斥为 “势利无耻之徒”,却也以其敢爱敢恨、特立独行的个性,在明清易代的洪流中,留下了一抹复杂而鲜明的色彩,让后世读之,始终感慨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