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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老师叫人上台领取试卷的顺序，我就知道这次考试我又在班级末尾。当我被传唤到讲台上领卷时，桌上叠起来的试卷只剩下寥寥几卷。颤抖着接过卷子，我瞪大眼睛，呆楞地盯着封面上鲜红的几个数字。尽管阅读卷的成绩还算引人骄傲，但写作卷惨红色的分数却让人不忍再多看一眼。哆哆嗦嗦地将页面翻到议论文处。红色的字迹似乎无语到连评语都不愿多写几字，只冷漠地留下两字：离题。又一次。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几个月前起，我的中文成绩就从班级上层跳崖一般坠入了班级下游，每次都是因为议论文写得太糟糕。不是跑题就是逻辑不通，分数沉沉浮浮总没有长进。上次开心地领卷是在何时呢？回忆仿佛要旅行许久才能到达。似乎是我作为第五名上台领卷那一次，我当时的同桌有容刚拿起她的卷子，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下台，与同样春光满面的我刚好撞了个满怀。我们都笑着道歉，允许了愉悦的奏鸣曲中小插曲的发生。

我偷偷瞄向坐在斜后方不远处的有容。这次她的排名似乎依然挺前，此时仍是那副嘴角含笑的表情，慢悠悠地翻看自己的卷子，仿佛欣赏一件艺术品。她现在的座位在窗边，于是春光也格外眷顾她，肆意地倾泻在她身上，温柔地笼罩住她，给她整个人都晕上一层和煦的光影。为什么我不能在她的位置呢？我心中酸涩苦闷，嫉妒在我胸腔中酝酿、发酵。明明几个月前我和她的成绩还不分高下，经常比拼考试排名；后来我成绩一落千丈，次次都是她赢，挫败感使我终于在上周又一次成绩公布后对她粗鲁甩下一句“现在你很满意吧，我已经完全输给你了！”扭头快步离开了，也不知背后的她是什么表情，是否还闪烁着她招牌的笑容。现在，我的思绪拖沓着步伐走到有容身边，她也仿佛有所感应，那双装满柔和阳光的眼睛突然从卷面上抽离，望向了我。我慌忙扭头，假装若无其事地翻动软绵绵的试卷——原来在我刚刚死死捏着它时，手汗已将它染湿，不甘的力道又将它攥皱。我长久地盯着它，直到下课铃打响，直到周围的同学起立并开始四处走动，直到老师都已收拾好物品离开，我依然一动不动，为我黯淡了的光辉哀悼着。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我僵硬的肩膀上，惊得我猛回头，竟是有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身后，脸上仍然是我所熟悉的笑容。“你还好吗？看上去不太开心耶。”她问道。也许是见我慌张地将耻辱的卷子一把塞进桌柜，又忙摆手补充：“——噢你放心！我没有看到你的试卷哦，哈哈。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需要什么帮助。”我狐疑地看着她，而她只是以微笑回应。我看不出她波澜不惊的笑容和愉悦的语调后是何心态，戏谑？嘲弄？怜悯？只是气不打一出来。但无论如何，我想我确实需要帮助，更何况我们现在的差距使她已十分有资格居高临下地给予我帮助。僵持了许久，我瞪着她，她笑着看我，最后我败下阵，将已皱成一团的试卷抽出，展平在桌面上。“我该怎么办？”我欲哭无泪地仰头问她。于是她也自然地拉开同桌的椅子在我旁边坐下，凑了脑袋过来审阅我的试卷，口中念念叨叨，“咦？阅读卷的分好高，但是写作卷不行……哎？你居然写议论文？你之前不是一直写记叙文的吗？”她这句话打开了我说话的闸口，我近乎悲痛地倾诉起这三四个月来我的挣扎，语气像是一只被拍得半死的苍蝇：“但老师说我的记叙文结构很散漫，而写议论文更容易拿高分，所以我最近一直在尝试写议论文，但每次都写不好，导致我每次都考得很差，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容认真听我讲完，看着我的文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时她不再笑了。半晌，她的眼睛又盈满了笑意，开口：“‘一般’写议论文更容易拿高分，但你不是一般人呀——你文笔还不错，而且我记得你不是写小说吗？所以我个人认为记叙文更适合你。而记叙文的结构你也不用担心，你多读几篇范文琢磨琢磨就好啦，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你要是愿意，我还可以帮你看看你写的东西，尽我拙见给你提点建议。”她真诚地看着我，我便有点不好意思了，问：“但你为什么帮我？先前我们不分高下，你不一直想把我比下去、赢过我吗？现在我‘落魄’了，你不任我‘自生自灭’？”她瞪大了眼睛，嘴巴也惊讶地张开：“没有呀！虽然我之前一直跟你比成绩，但并不是想把你‘比下去’或‘赢过你’，而是想和你做‘不分高下’的对手和互相学习的朋友，一起进步呀！你看你阅读卷分比较高，而在作文方面比较迷茫；我可以给你的作文提建议，作为交换你可以告诉我做阅读题的技巧，我们在成绩上相互帮助、比拼、激励，不是很好吗？”我思索着，点了点头。她仍然滔滔不绝地安慰我：“你也不必垂头丧气，其实你的问题很好解决……对了，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会写小说，我以后也想写……”渐渐地，一直堵在我胸口的一块冰似乎融化了，我逐渐喜笑颜开，说：“那我们一起进步，成为未来的余华和莫言？”她看着我的笑脸，也咧开嘴笑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周内，我每周看一篇真题范文，然后再写一篇练笔，完了后满意地点头翻看，遂给有容赏阅。她犀利地审阅后指出我哪里啰嗦，哪里需要填充细节，哪里的立意升华又不够，而我一一作出对应的修改。作为她尽心尽力帮忙的报答，我也向她分享了一些阅读题技巧：主旨题要怎么回答，选择题如果不会做要怎么蒙答案，文言文看不懂怎么提升……我们似乎又回到了曾经，一到放学就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麻雀一般对着各式各样的文字点着头或轻轻摇头，叽叽喳喳地与对方交谈、辩论。阳光罩在我们身上，见证思维碰撞生出火花。我被融化又重新锻造，在卷上如一名胸有成竹的战士，大刀阔斧地挥舞笔杆，动作轻盈而笃定；披荆斩棘，势如破竹，游刃有余。我感到自己似乎又焕发出光芒。

几周后的一次统考，我竟荣获第一名上台领卷的殊荣。颤抖着接过卷子，我跑回座位上快速查阅我的分数，直到确信我确实拿了这等高分。我惊喜地回头，有容也刚领完试卷回味，对我笑着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耶”，既代表她的排名，又象征我们的胜利。“这次有两个第一名。刚刚好同分。”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扭头惊讶地看向老师，又迅速回头喜出望外地望向有容。春日暖阳洒在她身上，柔和了她的形状，明亮了她的双眼，高光了她的笑容，光芒似乎也照进了我的心里。我对她唇语道：恭喜。她说：你也是。

虽然我并没有超越她，但我却更开心了。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我们拉扯着彼此爬上了峰顶，站在同一个高度上欣赏蒸蒸日出。我很自豪和她并肩，并且明白我们还会继续鼓励着斗志昂扬地对方向下一座山峰进击。我明白，比起头破血流地争着把对方踩在脚下，有时候‘不分高下’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