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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学校准备修缮一下校园建筑。当挖掘机挖出一堆堆土后,露出的是一块块木板。这每块木板都有墓碑的大小。学生们才上初中,毕竟还没那么知道事。他们就拿走这些木板,用笔水最黑最浓的记号笔写上自己讨厌的老师的名字——这就相当于说那个老师去世了。
‘‘郭繁睿,要不你也写一个?’’几个好事的同学就这么怂恿这个把“淳朴”写在脸上的同学去写个‘‘碑文’’。郭繁睿一开始极不乐意这么做,毕竟历代老师都不仅一次地教诲着要尊师敬长、善待他人。
‘‘写一个吧,你就写一个吧!反正都是开玩笑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冲郭繁睿叫唤,郭繁睿只明白开玩笑不是什么坏事,也就嬉笑着跟着他们几个人一溜小跑跑向操场。他依然呵呵地笑着,左瞅瞅右看看才拣了一个挺大块的木板。不得不说的是,这块木板打远处看是真像块墓碑。
最近这不知道事的郭繁睿十分了解丧礼,或许是因为他的外祖父不久前去世了吧,而他见了其仪式的完整的过程。所以,为了开好玩笑,他用笔水最浓的记号笔工工整整地在木板上写好班主任的名字,只不过没写“永远怀念”之类的话。
教室后面有一张多余的桌子,郭繁睿将桌面用湿抹布擦得干干净净,把写好字的木板端端正正的摆在桌面上。郭繁睿嫌桌子面空地儿太多,就拿自己带来的小面包小山似地堆在木板前,并向其中规规矩矩地插上三根笔——另外提一件事,木板后面有一张班主任的照片,那是期中考试前老师用打印机给大家拍的个人照的其一,重点是它是黑白的。
郭繁睿这个装置在教室里十分惹眼。班主任看了这个心里自然别扭地不得了(换我,我也觉得别扭), 又知道郭繁睿是怎么回事,她实在是不知所措了。在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上,班主任提心吊胆地对郭繁睿的父亲极轻声地讲了这么一句:“郭繁睿家长,您看一下后面。”说完她慢慢地指向郭繁睿的那个装置。
郭繁睿的父亲‘‘吱——’’地一声推开桌子,立刻站了起来,又大步向教室后面奔去——学生们在教室后面站着听会。郭繁睿见惯了这气场,他再不明白事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赶紧抡起两只胳膊挤出人群,拼命掰着门把手。门刚一开,郭繁睿就从门缝里钻了出去。门没关,他父亲也从门缝了钻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整个楼道,不,整幢教学楼都回响着着几声惨叫。
二
‘‘哎!哎!哎!让一让,让一让!’’几个留着彩虹般五颜六色的长头发的漂亮小伙儿连吵吵带喊,推着搡着骑着电动车从人群里挤出去。然而人们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们自己也想从别人后面钻过去。红灯就那么白白的亮着,停在斑马线旁边的机动车也只能接连不断地鸣着喇叭。这样必然是无济于事的,但他们除了这么做,也没什么好干的了,总不能横冲直撞吧。
一辆辆的电动车就这么从王通古身后窜出去,就像一个个饿死鬼扑向仅有的一大块肥肉一样。而王通古则不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面,这或许是在观察这些饿死鬼。当然,以他的性格来看,他是不会做观察饿鬼这么无聊的事,这么做仅仅是在遵守规则,仅此而已。
红绿灯上显示着一个鲜红的“30” ,在斑马线一侧却没有多少的等红绿灯的人——只有两个坚持死规则的呆子。
王通古往左一扭头,那里站着一个中学生。那个学生留的是两指半指长的寸头——这是学校要求的,脊背挺得倍儿直,但是显不出什么精神——这个人的嘴角、眼角都稍微向下耷拉,可能只有在大笑时才能显现出一些精神,脸上还戴着大眼镜,显着他更呆了。令王通古惊讶并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的行为——他居然在等红灯!刚才那几个留着五颜六色的长头发的小伙子能做到这个地步?想一秒钟都不要多想!
他向那个中学生迈步走去,还轻轻问一句:“小伙子,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郭繁睿扭头一看,这个老教授般的大爷还穿着挺古朴的中山装,头发打理的干净漂亮。他的胸前别着一枚如同金子似的徽章,上面刻得是毛泽东的头像,脚底下蹬的皮鞋像镜子一样能映出人脸。最使郭繁睿最注意的是他的脸。与其说是他的脸,更不去说是他的表情。这位的额头被额骨撑的像馒头的顶部,下巴也很圆润,却不显他有多胖。这个大爷的嘴角向上扬着,双眼皮下的眼睛不小,以至于显不出眼角之尖,却没有“环眼贼”的感觉。一——这更让郭繁睿感到他的表情与其他人看自己时表情的不同。
“啊……”郭繁睿半张着嘴,似乎是在笑。停了一两秒他才反应过来,他才眨巴眨巴眼回答:“哦哦,我是星澜中学的学生。”‘
“哦……星澜中学。”王通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认识钟老师吗?”他提了提这个中学的副主任。
“认识,认识!”郭繁睿近乎自豪地点着头,“钟老师是我现在的班主任!”
“哦……”王通古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喜讯,也微笑着点点头。
忽闪忽闪,‘‘3’’变成了‘‘2’’;忽闪忽闪,‘‘2’’变成了‘‘1’’;忽闪忽闪,红色的‘‘1’’终于变成绿色的‘‘60’’。
‘‘叔叔(叫叔叔显然不合适,理应该叫他大爷),可以走了!’’郭繁睿从来没有笑地这么开心,但其实他还不想走——好不容易碰到这么莫名感到投缘的叔叔,郭繁睿巴不得让这红灯的时间一直停留下去,跟这个叔叔一直聊下去才好呢!但话都说出口了,两个也只好无言地迈步走过斑马线。
虽然只搭了一两句话,郭繁睿觉着这个叔叔有种莫名的亲切。因为他看郭奢睿的眼光与之前那个不知所措的班主任,或是那些嬉笑着怂恿他“写墓碑”的同学的眼光都不一样。闲下来的时候,郭繁睿甚至把这件事写到了日记里。而王通古也对郭繁睿的印象也不错,在他看来,郭繁睿是少有的好学生。尽管不知道他的名字,可当王通古把这件事告诉钟修钟老师时,钟老师立刻喊了一声:‘‘哦!是郭繁睿!’’
三
王通古单胳膊夹着我本红里带黑的大书,书上写着挺大的‘‘法理学’’三个大字。他轻咳嗽一声,又缓缓地地推上门,徐徐地迈步登上讲台。‘‘同学们,我这个人,特别佩服毛泽东。’’王教授胸前的毛泽东徽章和他共同宣告着。
识相的一些学生就赶紧把显示着几个挥着长剑的游戏人物的手机撤到桌下,用他们机智大脑和灵活的手指继续完成伟大的任务。而另一个人群的表现更为出色,她们的桌子面上会摆上个不起眼的小镜子——实际上显眼一点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这阶梯教室里有两个班的学生。她们的手机可能架在腿上或摆在某本大而厚的书遮住的一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在雨里飞奔或抱着一大束鲜红玫瑰的帅哥必然不能被旁人直接看到——她们中有的也只能斜着眼看镜子中折射的影像。
当然,免不了有几个傻子会在那里坐得板直去听课。更准确的说,只有八九个。
王教授如往常一样,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讲着毛泽东先生的生平事迹、自己的见解、其他人的评价、甚至还有外国人对此做出的分析——他太崇拜毛泽东了,也太爱讲到他了。今天的故事十分精彩,教授仔细地讲了第一至五次的反‘‘围剿’’及四渡赤水。但刚讲完故事,那为数不多的坐得板直的学生就有两个驼了背——那两位也就像听个故事,图个乐呵。这么看来,两个班中就几个傻子,几个想着怎么学习的傻子。
“而我今天还要讲另外一个人。”几个人听完这句话后抬了一下头,但也只是抬了一下头,另一部分人则仍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屏幕。毕竟“ 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到这儿认真听课吧!
“这个人才上初中,却有着超越常人的自觉!” 王教授更加声情并茂了,“红灯就在上面亮着,我站在斑斑马线后,那些人的电动车不停地从我背后穿过。我不走,但这里竟有一个初中生跟我一块站着,我通过一个亲戚打听到这个学生的名字。” 说完,王通古教授又把从亲戚那里打听来的‘‘墓碑’’事件从头到尾地向学生们讲述了一遍。
“噗——呵哈哈哈!”一个学生竟然大笑了出来。我们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因为这个‘‘墓碑’’事件太过搞笑还是看到了手机上的搞笑视频还是因为什么而大笑。
‘‘不要笑,为什么要笑呢?’’教授一本正经地讲。
‘‘活该他老实啊!’’有一个人小声说了一句,当然,这句话传到了王教授的耳朵里。
‘‘老实的人就应该被欺负吗?’’
‘‘那可不吗!’’有人喊。
‘‘那么老实的人为什么会被欺负呢?’’教授的这个问题显然太简单了吧。
偌大的教室,却没有一声回答,静得简直像一片坟地。就连刚才那几个看哈哈笑的同学也不说什么。
‘‘因为其他人不老实,是不是?’’王教授面带微笑。
当然,没人会回答。因为他们更多人属于‘‘非老实人’’的范畴。那就姑且先让我们的课堂继续下去吧。这是可能有人会想到夏目漱石《少爷》中的那句——‘‘似乎社会上的多数人,都在鼓励人去学坏,好像认为不学坏,就不会在社会上取得成功似的。’’郭繁睿的经历似乎勉强可以当作这句话的论据。
四
郭繁睿算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大傻瓜”之一了,如果不是那个王教授认识班主任,给他做个“照应”,郭繁睿就早早地被调了班也说不定。我还记得初一开学前几天时,郭母还来了我家一趟。她大致就是说我是郭繁睿同班且唯一的老乡,因为郭繁睿总是受欺负(如上文大家所见),希望我能帮助一下什么的。郭母似乎又和我的母亲说了些什么,总之,我是答应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郭繁睿的忙分外地不好帮,我们俩也是分外地不合群——可能是因为其他同学都“口吐芬芳”,而我俩与之相反吧。那会儿我才明白被誉为“我市教育界三辆跑得最快的马车之首”的学校原来也有这般现象。父亲总说我过分地听话,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记着幼儿园老师和小学老师的话,怎么也不吐个脏字。没想到郭繁睿更过分地听话,他似乎是把文明看作人们的应尽之责,又把“口吐芬芳”当作极恶之举。据说,在军训五天结束学生回家后,他还因为这种事哭了近一天!
如此听话的人,过不了几天就被人扣了“老实人”或者“老好人”的帽子。结果是什么自然是可想而知的——被同学欺负。更可悲的是,他学习并不好,常常只能比总分的一半多不了多少,别人总能比他多考出几十分。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在初二时,郭繁睿在满分六百分的考试中破天荒考了四百五,还得了张奖状。初一时,老师还好好鼓励他,到了初二,除了班主任外,老师都换成了更有经验的老师。新换的老师总是说“积懒成笨,勤能补拙。”可我见郭繁睿经常问老师题,下课也常常在想题,成绩却不见涨多少。对此,有些老师的看法是“学,你就好好学,不要装学!”每每成绩发下来,他几乎能得个“态度不对”之类的称号。我都快信以为真了。
五
唯一对郭繁睿好些的老师,可能就只有班主任钟老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王教授起了什么作用。在沙漠里待久了的人自然会觉得一条普通的小溪格外可爱。郭繁睿也自然格外地敬重钟老师。
我记得有一回上晚自习的时候,猛地听到一阵嘹亮的男声的吼叫,呜哩哇啦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几天之后才知道:一个总分不到三百分的学生的父亲来学校大骂钟老师的不是,又说钟老师压迫他的孩子。钟老师教了几年的书也没见过这阵仗,却一直也没和他对骂。
“你怎么能这么不人道!为什么我家孩子的成绩这么差!”那个学生的父亲喊,“我知道怎么坏掉一个老师,更知道怎么撬起一个学校!”
“不好意思,家长。我的错,以后……我尽力不让孩子感到压迫。”钟老师似乎半点激动的心情都没有。
“你什么意思?这不就是不管我家孩子了?”他气乎乎地说,“我家孩子能打,能骂。只要分数能提高!”
我听得都发呆了——管学生都叫压迫,打骂……那他岂不是要把地球给毁了?上面这些话只是我听说的一小部分,连篇的“芬芳”已被我删去。那天一后,钟老师的状态总是不佳,下课后还会掉几滴眼泪。之后我还目睹了一件事,也不妨说给大家听听。
那次是晚自习前我接完水准备回教室时,不知怎么瞥见钟老师现在走廊一端,旁边站着的是郭繁睿。不知道我的行为算不算窃听,如果算,我向钟老师和郭繁睿道歉。钟老师似乎是把那件事给郭繁睿讲了一遍,我还听到老师说要辍班之类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以为郭繁睿无法与人共情,告诉他也无所谓,才告诉他的。
没想到的是,郭繁睿疯了似的哭喊起来,喷泉般地泪立刻涌出来,就像受了很大的委屈,终于找到一个愿倾听的对象时才会出现的表现。我还寻思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明明是郭繁睿在扮演倾听者这一角色才对。
“老师!”他哭咽着喊,“你别走,你别害怕……我保护你!”一连串啜泣后,他又结结巴巴地说:“没事!没事……我妈妈厉害,我还能让我妈妈保护你!”
想必钟老师和我一样,都有一种“惊呆了”的感觉。老师赶忙拍着郭繁睿的背说:“老师不走,老师不走……”
六
我才知道原来像郭繁睿着样的人也是懂情感的,算我肉眼凡胎,平日里只看到他傻乎乎的外表。
实际上,郭繁睿也是一个纯粹的好人。细节往往能体现出人在不经意间显示出的本性。郭老弟在宿舍吹哨熄灯后若是想去柜子里那点什么东西或是上厕所,他绝不会像别人一样有意或无意地制造些噪音。他总是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迈着步,慢悠悠地、稍稍地打开柜门,又慢悠悠地、稍稍地摸出要拿的东西。如果是要上厕所,就得涉及到开宿舍门这一环节。我们宿舍那扇老门,不知道是哪朝文物,门板都下垂了。开关门时,门与地面摩擦的声响也算不上震耳欲聋,至少能让人夜不能寐。门框的上半部分是一块玻璃,门框也老了,开关门时,玻璃板总能晃动出扰人心境的杂音。郭繁睿开门时,一定会习惯性地用右手一边给门一个向上的力,一边徐徐拉动门,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按住上面那块会动的玻璃板——这样是绝不会产生出什么噪音的。
对于这波操作,我也是赞口不绝的。尽管很佩服他这一行为,但我也常常忘了注意落实这一细节。然而老好人总是会被人欺负的,这一事实的存在也不能怪老好人吧,只能怪别人的觉悟还没到正常的高度吧,这点倒是叫人可悲的。回归正题来说,宿舍里有个叫李奥奇的,他对此总是又像在生气又像在笑地对郭繁睿喊:“跟做贼似的。”
李奥奇这么做似乎不是只针对于这件事。每每有人谈到一些道德败坏的历史人物或是令人讨厌的生活中的人物时,他来一句“跟个郭繁睿似的。”这句话我都要听烦了,至于宿舍里的其他人,可能没有注意到吧。
我总也没想明白的是,以郭繁睿的品格,永久蝉联“全宇宙道德模范之首”都不足以为奇,但在日常生活中,李奥奇总能想出一些新奇的“罪名”戴到郭繁睿头上,并解释的有理有据。如果你能到我们宿舍或是教学楼走廊,甚至是在教室里,看到郭繁睿被李奥奇大吼大骂、打肚子、拍屁股、推开、甚至是肘顶,都是家常便饭。值得一提的是,李奥奇并没有郭繁睿高。超乎常理的是,郭繁睿有时竟会像小学生给老师认错般听他教训,那谦卑的样子我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在鞠躬,头也微微地下,嘴紧绷着。至于眼神,我无从描写,感觉小职员被大boss训斥时,眼神就应该是这样的,就好像在说“嗯嗯,我知道错了”。“一脸不屑!”“切!”“你装什么装!”——这是李奥奇对郭繁睿此举的评价。
当然,郭繁睿不是菩萨,也不是佛祖。即使是全宇宙道德模范之首,一直受人欺负也不会高兴起来。虽然郭繁睿从未因为这种事而把被子蒙着头哭过——这样会影响到舍友们的。不过我能看出他的难受,有时认为自己推测别人的心理的能力还可以,也可能是因为郭繁睿的心理太好猜了。于是我抽了个下课的时间问郭繁睿:“郭繁睿,你最近是不是不太高兴?”
他先是扭过头惊奇地看着我,大概是因为不想麻烦我,赶快说:“没有,没有。谢谢你的关心。”
“真的没有?”
他愣了一下,低着头,低声说:“其实……有。”我让他跟我讲讲为什么难过,果然八九不离十,但我不知道的是李奥奇老是往他的铺上扔垃圾——毕竟他们的床是相对的。尽管郭繁睿明明在铺上躺着。只要在吹了起床哨后,看看郭繁睿床上有什么,约莫也能猜出李奥奇在床上吃的是香蕉、苹果、辣条,或是喝了牛奶。另外,李奥奇常常会飞跑到郭繁睿的必经之路前面大概十米处,然后似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就像在观景。等两人靠近了,他就猛的一回头,怒气冲冲地拧着脸上的肉,把眼睛瞪得像铜铃,看面相有种革命党人见了十恶不赦的封建官僚一样,两条胳膊大幅度地摆着,一只脚还狠狠地踏着地面。当老虎看到武松就大喊大叫、摇头晃尾巴时,大概和李奥奇一样,想让对方害怕吧。由于郭繁睿表达实在是不清楚,这两件事还是结合我之后的所见才写下的。至于其他令人烦心不悦的事,自然是不胜枚举,若是一一列举出来,大家看了也会觉得心烦的。而且郭繁睿总认为这种行为属于揭短,不愿多说。
“那你就没想过要反抗一下吗?”我想着安全教育视频里的话,“这也算校园欺凌,你应该表现得强硬些,态度明确地告诉他‘不要这么做,我很生气’,不然他会以为你好欺负。再不行你就告老师。”
“其实......我跟他说过......还不止一次呢。”
“跟李奥奇?”我有些不敢相信,突然想起前几天他老是一本正经地盯着稍稍反光的玻璃。
“嗯......我还练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表情。”
“那结果呢?”
“然后,他就一直在笑。”我知道郭繁睿在不得不说他人的坏处时会拼了命地把事实说得轻一点,即使他提到的是一个真正的罪人。他这一句话刚进入我的耳朵眼,李奥奇那狂笑不止的神情已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告老师了吗?”我单是听他这么讲话就有点上火。
“嗯......很多老师都说我事儿多。而且......我也不想麻烦钟老师......”郭繁睿又低下头,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被发现了一样。
“那行,今天回宿舍之后,我帮你说说他!”当我这么说话时,其实根本没有想到郭母之前说过的话,只是顺从了自身的意愿罢了。
“那......谢谢。但......你可千万不要说脏话,也别动手啊!”我还没听完就点点头。
七
夜是那么静,不知道这算无言还是算无语。我躺在床上,扭脸看看手表——“23:48”。看来时候是真不早了,但脑子里却满满都是近三小时前发生的事,尽管困得头已发胀,一股莫名的清醒还是让我无法入睡。
“真没想到我最信任的人居然背叛我了”随着宿舍里那扇老门“吱嘎”中带着“嘭”得一声被猛推开的声音,李奥奇这一嗓子现在都还使我的鼓膜隐隐作痛!(之后的李奥奇可不承认他曾最信任郭繁睿)。他往常般摆着胳膊,稍稍探着尖或是探着头,大步踏进来,又摆出革命党人见了十恶不赦的封建官僚时该有的表情,狠狠地瞪着郭繁睿,并猛烈地跺着脚。此时的郭繁睿正坐在铺上,跺着脚的李奥奇伸出食指死死地指着他,那次我才明白什么叫“指责”。李奥奇先是什么也不说,挤在一块的、似一块铁疙瘩的面部肌肉显得他怒不可遏而又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儿,他就喊:“傻繁睿,废繁睿,根本不配姓郭......”虽然这是家常便饭,但我想,一个心有良知的仁人志士大概就会这么对待甲级战犯吧。宿舍里本来就只有我和郭繁睿而已,我俩正聊着,突然来这么一下,想必换成读者您也不会高兴吧。我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晚自习前李奥奇想推郭繁睿,他躲开了;两分钟后李奥奇想把洗手后粘在手上的水甩到郭繁睿的脸上,他又躲开了;又过了几分钟,李奥奇再次化身“革命党人”时,他还是躲开了......虽然郭繁睿是听了我的劝才这么做的,但反正李是上火了,他必然要采取措施的。郭繁睿按着我的意思,对其不给理睬(要命的是,李奥奇以后见了郭繁睿不理他便吵吵嚷嚷:“这就是你待人的准则吗?”“你就是这样尊重别人的吗?”这毕竟是后话)。李奥奇在我郭老弟眼前挥了挥握紧的拳头,就坐回他的床上。
“哎,你们听我讲啊......”刚进门的这个同学大概是想把什么开心事分享给大家,也正好堵住了我的嘴。这同学可能感觉出来气氛不太对劲,自己难免有种闯入正在上演着默剧的舞台上。无奈,他也只好坐到自己的床上,默默地啃着面包,成为默剧中的一个演员。
看看郭繁睿,他脸上有一片刺人眼的白光,却不为所动。再看看他对面那个铺上的人,拧巴着脸,举着个正打开的手电筒。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抢先了。
“你知道吗?有人做了很对不起我的事。”李奥奇喊着。“你”这一词是没有“you”这样以一指多的意思,那么这句话就是说给刚进来的那位同学听的了。然而那个同学似乎只把精力放在了啃面包上,并没有被这句话吸引。
李奥奇叫了叫那个同学的名字,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手里的手电筒仍不放下。
“你又招惹谁了?”
“不是我招惹谁。”他晃了晃手电筒,“你没看到吗?是我用灯照的那个人。”
“哦。”那个同学从柜子里拿了一包奶便出去了,大概是去加热了。此时也不知谁惹到李奥奇了,他又开始大声“声讨”郭奢睿。
“李奥奇,你能不能别这样!”我大叫,“人家到底怎么你了!”
“他就该这样!他该!”他也大叫,同时把手电筒往床上狠狠一摔,刚好关掉了它。我能感觉到,他吼得这么大声不是给我吼的,而是吼给郭繁睿听的。正巧宿管阿姨路过宿舍,喊一句“干什么呢,吵架?”李奥奇“切”了一下,不说话了。其余几个舍友也回来了,大家有洗漱、有吃东西、有写作业的,这事就算过去了。
“滴——”
这个声音的出现就表示新的一天来临,我脑子里贫弱的睡意还不足以让我睡着。翻一下身,我只觉得大概想着想着事就会不知不觉地入睡了吧。
“切——”
我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睁开眼,突然想到这是李奥奇在说梦话,也就闭了眼。
但李奥奇为什么如此对待郭繁睿嘞?反正是睡不着了,不如接着想一会吧。
初一时,他们还不认识。到了初二,李奥奇总说他们的关系多么多么要好,但我除了郭繁睿一两次因李奥奇真的挡了道才主动向他说:“请让一下。”外,都是李奥奇主动向郭繁睿说话。从那时起,李就经常做些让郭繁睿苦恼的行为了,他对此的解释是“朋友之间就该这样。”这句话震惊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朋友是志同道合者,在一起时,两人都会感到快乐才对。但是,郭李两人要是在一块待着,郭繁睿总是难受而李奥奇时而开心,时而难受。像这样一人快乐一人愁,怎能叫称得上“朋友”?如果相见两不悦,那毫无疑问不算“朋友”了。
至于郭繁睿呢?我倒是没觉得他做的有什么不对。郭老弟多次说:“李奥奇,其实……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如此礼貌,郭繁睿竟多次不爆粗口,如果换成别人……
但李奥奇听完郭繁睿的话后总是一种狞笑中带着原始人亲眼看见火箭升空时的惊讶,其结果必然是猛打一下郭繁睿的屁股,笑着说声:“打打闹闹不好吗?”就一溜烟跑走了。
我之前也怂恿郭繁睿去主动向李奥奇说“不要理我。”之类的话。而李奥奇给出的下句总离不开“怎么突然说这个?”“你的意思是,难道好朋友相处一段时间就必须绝交?”“你要是不想理我,就‘割袍断交’!拿刀往你衣服上割一块,必须用刀!你再绝交。然后我就会告老师你带刀。”另外一提,如果我稍差不留意他们的说话内容,话题就会发生莫名其妙地转移了。
哦,可能他把郭繁睿当成了朋友,而他的三观却一言难尽。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李奥奇病态的三观,初三时说话有点直的英语老师在对他说:“我怎么看你有种心理变态的感觉。”不知道我的想法是否礼貌,但我认同老师的观点。等到别人同时提到他和“心理变态”这一词时,李奥奇总要与之舌战半天。
我打了一声长长的哈欠,眼下困意也算够了。一歪头,刚做好酣然入梦的准备,又不知怎么想到了另外几个不太讨人喜欢的人。如果再继续这样无限畅想,那么今天上午(刚才象征新的一天的到来的电子表声已响过)我睡死厕所也不一定不会变成事实。刹那间又想到钟老师在晚自习下课后通知我和郭繁睿去演出什么话剧。嗐,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数羊数得呼伦贝尔草原上的草都不够吃才睡着。
八
“郭繁睿,觉得自己能在《范进中举》里面演谁?”钟老师会这么问,可能是王教授提了什么建议。
“嗯——”郭老弟终究是没憋住笑意,张着嘴笑了一下,“是——报录的人吧。”毕竟这是星澜学校一年才举办一次的艺术展演,他可能也觉得自己只能演个小角色吧。然而真正的结果和我猜的一样,果真是男一号——范进,大概两人都表现得出奇的谦卑吧。
我始终是忘却不了那一天,也就是正式演出的那一天。女士们、先生们,快往舞台上看看,除了有对恭恭敬敬的范进、穿搭如沙僧的且花白头发的男同胞——范进之母外,在他们一侧还站着一位背对观众的角色。
哇!修长的体态,轻盈的步伐,桃红色的衣裙刚刚好触到地上。乌黑的辫子小幅度地摆动,让它看起来是那样轻巧,一直下垂到后腰。转过身来,明眸皓齿,一层淡妆……
“哇——”这是来自观众,也就是我敬爱的老师们和亲爱的同学们的惊叹,我有十成的信心赌他们一定是因为这个角色——范进的妻子才有如此举动的。这阵巨响,印证的不仅是老师脑洞之新奇,更是我表演之成功。
其实我也不想“反串”。好吧,我还是先继续讲吧。
表演一切顺利,直到我“爹”登场——居然是李奥奇!
我不知道对别人说过多少遍“脑子是个好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思考满一秒钟,但我知道自己想到了很多:一定是自己前几天发烧请病假时,原来那个演我“爹”的人也请了病假,从而导致演员的调整。由于我演的是小角色的演份不多,即使没在一起大彩排也没换人。而李奥奇在得知郭繁睿扮演范进后,总是用我“爹”那几句话说他多么多么不好……所以在调整演员时,李奥奇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当上了郭老弟他老丈人。
我只想了不到一秒,虽然心情不悦,但控制住了表情,应该对节目效果没什么不太好的影响。望望我“丈夫”,一如既往地谦卑。我又想,一会儿报录的人来了,我“丈夫”肯定能笑一笑的。
尽管我们其余的人都知道,但范老爷是不知道的——那就是报录人手里拿着的,其实是上次郭繁睿考了四百五的成绩单。我因此格外关注了一下“丈夫”的表现,他上下扫了一眼成绩单,嘴慢慢地微微张开,眉毛也徐徐锁住,让人想到颜色渐变的过程,又用颤抖的嗓音轻声说这什么。他绷住一颤一颤的嘴,像是在积攒力量。
“我中了!我中了……”范老爷几乎是在嘶喊着,甚至有几个“我中了”都喊破了音。他穿行在观众席,不停地高喊“我中了”,还不停地和同学们握手。按理说,丈夫疯了,妻子也不应笑。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开心,即使是彩排时范老爷也没有这么高兴,竟笑了出来,得亏没有笑出声音,于是马上捂住嘴。
但那一刻最终还是来了,两人还是免不了来一次亲密接触,那是我最担心的事了。
“啪!”真是响亮。当那一巴掌挨到范老爷脸上的时候,范老爷的脸都变了,中枪似的退了两步,“嗵”一声摔在台上。我留意地扫一眼他的脸,明显多了一块叫人心疼的红。我一瞬间就意识到李奥奇是真动手了!不知道别人会不会以为这也是在演戏。脑海中自动补充了另一幅画面——两个月前,郭繁睿就被李奥奇扇了一巴掌!我不明白为什么即使这样,李奥奇向郭老弟说话时,郭老弟仍不躲避,甚至还会安慰他(郭繁睿破天荒考四百五那次,李奥奇也破天荒地考得没他好)!大概是郭老弟的脾气出奇的好吧。
尽管一时的联想有些毁心情,但我还是身不由己地从几个路人甲中挤出去,和其他人一起俯身看看范老爷怎么样了。尽管老师并没有这么给我安排,但应该对表演效果没有什么大碍。
范老爷这下被打疼了,手还捂着脸上片红。刚站起来,范老爷晃晃脑袋,清醒清醒,又继续演下去。
九
老师之前要求演员把空教室里的凳子搬出去,以供演员在做准备工作和候场时有个坐的地方——那些报告厅座椅是留给观众的。艺术展演结束后,演员们要把凳子搬回空教室。由于中间上了个厕所,我当上最后一个送回凳子的人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正一手提着凳子准备开空教室门时,恰好透过门上的玻璃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直觉告诉我这是郭繁睿,细看,正是郭繁睿。
一时停下了一切动作,屏息凝神,这次听到的是一声声呜咽。我愣住了,不知所措,郭繁睿怎么就哭了呢?其实仔细想想,他总是受人欺负,指不定又发生什么事了。况且,心理上的伤害也是会累积的啊。
再次透着门上的玻璃望望里面,我从来没有见郭繁睿这么伤心过,可能是我平时不太关注吧。他眼以下的面部都像淋了雨一般湿润,咧着嘴却咬着牙,眼睛蜷缩成很小的一点,时而会顺着哭声闭上。时不时传来抽泣的声音,郭繁睿哭得像小孩子被摔出个流血不止的大伤口时哭得那样痛,甚至更胜一筹。左臂有时会腾出来在脸上快速蹭一蹭。而右臂及握紧的拳头,则狠狠地向墙上砸去。墙丝毫不动摇,我却被“咚咚”的砸墙声深深地震慑住了。
现在我更不知所措了,有些书上教人“在别人伤心时,给予对方关心”,又有些书上说“在别人伤心时,给他们留有空间”。还真是难以决择。于是又愣了片刻。
“哭吧,哭吧。哭出来,什么难受的事就都没了。”不知道什么力量驱使我进去拍拍他的肩膀,并说出这长者口中的话语。
郭繁睿抬头看了看我,立刻哭喊出我的名字,又轻抱住我,继续叫人心疼地哭着。这行为对一个初中生来说未免有些幼稚,但我知道,这一切绝不怨郭繁睿——母亲跟我说过,郭奢睿轻度脑瘫,这一切怎能怨他呢?
“你俩干啥呢!”
我没有抬头,这来自空教室门口的声音,明显是来自李奥奇的。
“废繁睿,你装你妈呀,叫你没听见!”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郭繁睿在干什么。我先把郭繁睿扶正,猛地一使劲就站了起来,凳子都“哐”一声倒下了。
“李奥奇你能不能正常点儿!”我不知道自己的气势是否胜过平时骂郭繁睿的李奥奇的气势。“郭繁睿这么好的人硬是被你欺负成这样了!你是不懂人情的吗!”我还从未这么“爆发”过,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再来一次。本来还想再说下去,但眼角带着泪星的郭繁睿一直晃着我的一只胳膊说:“先停停吧,你先别说了,先别说了……”我知道,郭繁睿是极不喜欢李奥奇的,这么做只是为了遵守校规,也不愿我发脾气。现在想想,也感谢郭繁睿,避免我在月考前回家反思和写检讨。令人不悦的是,我这声疯狗叫似的嗓子对李奥奇来说只是狗叫般无意义。
十
初三上半学期开学时,教室里唯独少个郭繁睿。我慌了,怕他出了什么事——坏人骗他还不简单吗?返校第一节课用来开班会,钟老师说郭繁睿转学了,我心一哆嗦,大概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至于老师说的“转学”,谁知道他是转到了特殊学校,还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事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