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科室里查阅资料,突然,门被大力撞开,一个穿灰色风衣的人大步走进。
他戴着棕色礼帽,深黑色大墨镜,还有很厚很严实的防尘口罩,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脸,很厚重的鼻音说:我找王医生。
我说:中午出去吃饭了,你等一会儿吧。
他转身就走,边关门边自语道:明天早点来。
我立刻就记起了这熟悉的低沉而滞后的鼻音。
我脱口大叫:大叔,回来!
他也听话,转回屋,走近,摘下眼镜,伸长脖子看我,又摘下口罩,笑了。
一脸的皱纹,蚯蚓样在黑褐色的脸上蠕动。
我问:大叔,不在锦秀路口卖报纸了?来这干嘛?
是啊!他大笑:你认出我了?刚进屋我还没注意,你来这个医院了?我说好久没看到你了呢!我过来找王医生,我这牙有点疼,想找他瞧瞧呢。这下好了,你在啊,你给我看吧。
我当然会很乐意牺牲午休时间,也要给他看牙的,因为还真是熟人。
处置完了,他也不走。坐在我对面微笑着,似乎我是他的老朋友。
我说:还保持这么酷的造型?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摇摇头:你还不知道我啊?在那路口,风吹日晒的又有雾霾,不包严实了咋整?
是啊!我了解他,我们在十几年前就熟识了,那时候我刚毕业,在一家水利职工医院做实习生。
他就在我医院斜对面的路口卖报纸,每天早上我都要在他那里买一份报纸。
开始的时候,也不说话。主要是我觉得没啥说的。
后来,天天见面就偶尔会因为没带零钱,或报纸迟来什么的说上两句。
而说的最多的是他老伴,有点微胖很爱笑很慈祥的一个阿姨。
阿姨后来会有意无意的关心起我的个人生活来,比如住在哪啊?工资怎样啊?家里几口人啊?
直道有那么一天早上,阿姨说了真话:小牙医啊,今天给你介绍个姑娘看看啊?你在这报摊边儿等啊!
我当时都蒙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看对象吗?那你早说啊,我是不是要换身新衣服,做个发型啊?
我那时候也没经历过这么重大的事情啊!都有点六神无主了。
我就在路口那傻站了小会儿,阿姨凑过来说:你看刚才路过的那女孩咋样啊?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就看到一个婉约的背影和后脑勺上乌黑亮丽的披肩发。
过几天,阿姨告诉我说,那个女孩是她的女儿。
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哦,对了,就是我依然每天去他们的报摊上买报纸,风雨无阻。
不是为了讨好他们啊,是我看白纸成了习惯。尤其是看副刊上的连载。
后来我找到接收单位去上班了,便不去他那个路口买报纸了。
但每次开车路过那个路口,会习惯的瞅一眼,他们在太阳伞下的身影依然清晰。
去年冬天以后,就真没有见到他们出摊了。路口没有了我熟悉的报摊和太阳伞,显得空荡荡的。
刚才,一问才知道,他决定不干了,说:每天卖不了几份报,现在人看个手机、上个网就什么都了解了,还看什么报呢?
突然,他看到我桌上就放一份报,还是我一直在看的那一种,他很惊讶!
我告诉他:我是天天看报纸的。这么多年,没有改变,只是报纸的价格涨了,页数少了,版面小了。
他笑的有点苦涩,像是自己犯了错误一样。
他说:我卖了三十多年报纸,成了一种依赖,如果现在每天能挣二十块钱,我都会坚持下去,仅管我年纪大了,冬天也冷,都能克服。就是沒有人读报了,这不好办了!
他淡淡的忧伤着,我从他不再灵活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和不舍。
我问他还有什么工作打算?
他说:七十多了,不想这个了,每天去公园走两圈就挺好的了。
好吧!那也好。
除了祝福,我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