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一)
我的记忆是从两岁时开始的。
现在看来,这也太过于早了些,未免有些吹牛皮的嫌疑。但这实在不假,那时我刚从新疆回到四川老家,为奶奶奔丧。说是奔丧,实际上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却没有了,若不是父母这些年时不时地挂在嘴边偶尔一提,我连回四川的原因也并不知道。不过,人生的记忆便从那时真正的开始了。
到现在我还记得不少那两年的事。
有时候我由爷爷带着,那时他也才五十岁,还很年轻,还能在工地上做一点小工。我记得他的任务是拿个大铲子,混合地上的白色的土。
土堆成一个圆形,水在中间,土包围着水,他就一下一下的混合着水和土,使它成为白色粘稠的状态。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干这个活,天亮就带着我到工地上了,但我是从那时候知道了地上的白色土是石灰。因为我站在他旁边看,有时会蹲下去玩一玩他工作的成果,大人们就叫我小心,我不听,拿个棍子把石灰挥舞的到处都是。
那些人突然就喊着:“着(zhao)咯着咯,石灰进你爷爷眼睛里去了。”于是我又跟着爷爷去诊所。去诊所的路上那些人一直在讲石灰进了眼睛里会如何如何,我没有办法判断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又有一点后悔,如果我没有把石灰搞进爷爷眼睛,这些人就不会这样吓我了。
处理好了我们就直接回家。回家的路上,爷爷边笑着边抱怨着我说都怪我,伤害了他,他还问我要是他瞎了怎么办,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到了家里让爸爸妈妈知道了这件事,却也始终没有打我,只是在后面的日子里拿出来取笑我。还好爷爷没有瞎。
还有一件有爷爷存在的记忆是和脚趾头有关的。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我右脚的小指头上长了一颗痣,作为全身唯一的一个,这一颗痣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不知道是哪部三流电视剧误导了我,让我以为那是一个瘤子,身上长了瘤子就要死人。于是我总缠着爷爷同他确认。
我坐在爷爷旁边的小板凳上,和身后堂屋的门槛一样高,他举起我的脚杆,总会说:“没关系,以后我拿针给你挑了。”我就继续坐着抠这颗痣。其实他哪里给我挑了呢?上了小学这颗痣都还在我的脚上,但既然我并没有死,所以痣的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再说了,当时我已经又回到了新疆,再也没有人说要帮我挑了。我只是偶尔会想起爷爷说过的话,有时还向别人显摆两下,并没有什么原因。
关于爷爷的事,似乎只有这么两件。还有两件事是关于二姑家表哥的。
表哥小的时候,真是没出息极了,胆子还不如我一个姑娘家大。我家院子里养了一只大黄狗,和我一样,别人谁也不理,总爱捉弄表哥。二姑领着表哥进院子,二姑进去了,黄狗不叫,偏偏表哥一进来,黄狗就叫,越叫越凶,越凶他也越不敢进。每次都是二姑等的不耐烦了,出来先把狗骂一顿,再把他骂一顿,扯着他进堂屋,却并不说我。我呢,就站在一边看笑话,不但不帮他,还一直叫黄狗:“叫,叫,快叫!”
有一次在房子后面的竹林里我就看见二姑和表哥要来了,二姑招呼我让我把狗看住,我说一会儿我把狗牵住就可以了。二姑就进去了,我就去牵狗。牵狗并不是为了让表哥进院子,而是拉着狗去找他。表哥慌了,边向后山跑去边叫唤,我追不上他,就回家去了。路上还拔了一些野生的红色果子吃,这些果子都是生长在一些矮小的灌木丛里的,我一颗一颗的把果子放从手上送进嘴里,把手和嘴都染的成了红。
妈妈和二姑跑出去找他时,我还在笑,根本没有想过要是表哥跑丢了怎么办?被人贩子拐跑了怎么办?要是放到现在,我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可那个时候我不但做了,还无所畏惧的吃着顺手摘的果子,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是人贩子,更不知道为什么人会在自己家里跑丢,我也经常在丛子里拔果子吃。
表哥的确没有丢。他那么胆小,看到狗不追了,又不敢跑太远,便在一个灌木丛子后面躲了起来,被二姑揪回来的时候还挂着眼泪水和清鼻涕。不用说,他又被骂了一顿,诸如:“滴点大个狗儿把你怕的,莫得点啥子名堂”这样听过许多遍的话。骂完了他,大人的火气似乎也撒的差不多了,或许又是他们根本没有生活过气,他们只是转过来告诉我以后再也不要用狗吓表哥了。
有一次表哥生病了,我们去城里给他看病,在一个小二楼的顶楼,医生拿着吊针找血管,我站在旁边看着医生把针固定住,听着楼下的汽车叫声,出了神。手不自觉的想去扯针,针头就掉了。医生只好又扎他一次。如此这般几次以后,他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医生发现手上已经不没有地方再扎了,就只好在打在头上。我看着剃刀一刀一刀的刮掉了他的头发,露出了一块头皮,皮上还有些毛毛的短头发,有深绿色,又有黑色。我又想伸手,大人们才意识到把前面那几针都是我的“作品”,就把我抱开了。
我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他躺在垫子上,长着嘴巴,哑着嗓子叫,直到输完了液我们去买糖吃,他鼻涕反而流的更多了。
但其实我小时候做了这么多恶,大人们却从来没有骂过我,那个时候我觉得表哥可真是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