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将尽,而我的人间四月,依然在记忆里像一株绿萝一样,泛着葱茏的碧玉似的光泽。世上值得欣赏的美好事物太多,如果能像法国作家普鲁斯特那样从容地追忆逝水年华,那么我也可能会写出一部跨越两个世纪的长河小说,从那遥远的童年露珠晶莹的四月清晨开始,一直写到未来枝叶婆娑的四月的黄昏,暮色苍茫的时刻。
静心追忆,这漫长而短暂的一生,该有多少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在记忆的仓库里储存。原野上的四月,天高地阔,云淡风清。独自伫立在二道梁的高处,俯瞰波涛起伏的碧绿色的海洋,近处的油菜正在结籽,麦苗正在吐穗,豌豆已经结荚,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还有泥土和各种生命混合在一起的腥味儿,从四处冒出来。
儿时的记忆,不只有人间四月的花草树木,还有那些如烟的往事。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奔跑在四月辽阔而寂静的原野里,扒地草带着露珠,鹅儿肠匍匐在油菜的根部,棒槌草簇拥在一起。他专注于眼下的一件事,寻找那些碧绿的娇嫩的猪草,竹筐快装满了,这是母亲在周末交给他的任务。
满眼都是未成熟的庄稼,在视野所及的范围里,那些果树都种在人家的房前屋后,大多都有一只凶猛如狼的狗看家护园,伙伴们也曾想千方设百计爬上桃树和李树,摘些还未成熟的果子来充饥。一群孩子眼里的四月,没有鲜花和风景,辘辘饥肠,遇见食物便两眼放光。常常在狼狈逃窜中听见狗吠,伴随着主人家一阵大声嚷骂。
彼时没有碧桃,只有刚刚长出来的青杏,拇指蛋大小,味道酸涩。偶尔也能发现桑树上还残留着紫红色的桑葚,口渴了,便爬上枝杈,小心翼翼地用镰刀钩住小枝丫,摘几颗稍大一点的,酸甜可口,弄得满嘴满手紫色的汁液。在那些艰难的年代里,青黄不接的时候,饥饿让人压抑着内心的欲望,却总是止不住地想像着美味。
彼时没有郁金香,只有金银花和野蔷薇。那些孤单的日子,一位少年独自穿过茫茫绿海,提着竹筐在柏树森森的墓地寻找各种碧草嫩芽,用镰刀拨开茂密的藤蔓,试探着掐拾叶尖。偶尔发现酸酸甜甜的刺莓,大家都叫它泡儿,跟东北的菇娘有点儿相似。四月的旷野,如此寂静,只有丝丝缕缕清风吹过来,吹过少年单薄的春衫。